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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二六七、进退皆伤


一行五人已进了院门直奔这屋而来,当先的赫然竟是曲珣。

        他难得地健步如飞,语声中略带轻喘地催促道:“快点快点,都麻利着!”

        行至近前,见房门半开,曲珣不禁奇道:“欸?一大早谁在里头呢?”

        无人应答。

        他提袍进屋,但见一室寂寥,并无半个人影,不禁有些来气地道:“早都说了,没人住的屋子要关紧门窗,如今连甄家的也糊涂应付了!”

        后面跟着的四个仆役见一向和善的曲二爷动了气,皆是屏息低眉,一声都不敢吭。

        曲珣带着气性快步走到后窗处,伸手一推,小窗应手而开,他越发上了火,嗓门也不觉大起来,怒道:“果然连后窗也没关!这要是半夜来场风雨,一屋子的家什可就全糟蹋了!”

        说着话,他转回身见四个仆役还垂首站着,不禁又蹙眉道:“都愣着干嘛呀?还不快动手!”

        那四个仆役方才应声各自忙碌起来。

        曲珣犹自在一旁絮叨着道:“帘帐、被褥这些都送去洗晒干净收好,其他的家具就按刚才说的,回库的回库、下发的下发。”

        一屋子人正忙碌着,忽见柳轻从院外快步进来,走到屋门口向内一张,笑道:“原来是叔父在此。”

        曲珣闻声转身,见是他,有些意外地道:“欸?你怎么来了?”

        柳轻解释道:“我给师父请安,路过附近,听见有人声,想着:江姑娘走了,怎么这里反倒热闹起来?便过来看看。”

        “嗐!那丫头我打心眼里喜欢,如今她这一走,害得我心里空落落的,”曲珣摇头轻叹道,“唉呀!难免要睹物思人,倒不如索性把这屋撤了,落得眼不见为净。”

        他眨眨眼似笑非笑地偏头问道:“轻儿你说是不是?”

        柳轻强自一笑,点了点头道:“叔父所言极是,倒是眼不见为净最好。”

        他随即躬身一礼道:“叔父忙,轻儿先告退了。”

        曲珣摆手笑着道:“去吧去吧,这里有我呢……”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大声道,“欸!这床先别回库,我上次看着老秦的那张床旧得不成样子,正好把这张搬去给他换上。”

        柳轻脚步一滞,但随即加快身形向外而去……

        白瓷壶,白瓷盏,白衣人。

        瓷白如玉,酒浓似梦。

        柳轻缓缓地斟满一杯酒,放下酒壶,端起酒盏,慢慢饮尽,再放下酒盏,提起酒壶,加满酒盏,放下酒壶,端起酒盏,又慢慢饮尽……

        一壶喝完,他拎起旁边的酒坛加满酒壶,再继续那些机械的动作。

        他没有想把自己灌醉,只是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即使他其实什么都懒得做:今天早上,他没有去父母坟前敬晨香,更没有去谭家小院给师父师娘请安,他只是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默默地站着,站着……

        直到有仆役敲门道:“绯儿姑娘差人来问少爷今天什么时候过去?”

        绯儿是谁?

        对了,绯儿是自己即将过门的未婚妻……

        心口陡然一阵闷滞,他不禁轻嗽出声,这才从一片空白之中回过神来。

        仆役听到他的嗽声忙问道:“少爷,你病了?”

        柳轻止住咳嗽沉声答道:“你替我去回话,就说我昨夜受了些风寒,绯儿身子还弱,恐怕会过了病气给她,且过几日,待我好了再去向师父师娘请安。”

        仆役应声去了,他才走到桌边坐下,结果,呆呆地一坐又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仆役回来复命才又还过神。

        柳轻不想这样如行尸走肉般地度过一整天,所以才借喝酒来放松一下。

        他就这样一杯一杯慢慢地喝着,既没有喝醉,也没有清醒,他只是安静地重复着喝酒、倒酒的动作,既不分白天,也不分黑夜……

        等到再次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柳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在桌上伏了多久,他强打精神起身去开了门,仆役捧着一个食盒站在正午的阳光里,略显忧心地道:“少爷都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可别饿垮了身子。”

        两天?

        柳轻怔了怔,试图回忆起这两天是如何度过的,脑海中却唯有一片空白,他只得放弃徒劳,接过食盒道:“我没事,劳你费心了。”

        仆役见他虽有疲态,神色却是如常,遂放下心来,点首道:“没事就好。”

        柳轻端着食盒掩门进屋,放到桌上打开盖子:食盒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他虽没什么胃口,但也强迫自己拿起勺子来吃。

        舀起一只馄饨轻吹了两下,柳轻的动作陡然僵住了!

        霞儿!

        他扔下勺子跳起身来,飞掠着破门而出。

        仆役还没走到耳房门口,只觉一阵微风袭来,已被他一把揪住。

        “霞儿回来了?她在哪里?!”

        柳轻的语声急促而粗嘎,全没了素日的温雅。

        “啊?”

        仆役讶然扬眉道:“江姑娘……不是走了吗?”

        “她在哪里!”

        柳轻毫无耐心地迫问道。

        他双眸布满了血丝,呼吸沉重而急促,仆役从未见过听云少爷这般模样,唬得脸色有些发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啊……”

        “馄饨,”柳轻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急躁道,“哪来的?”

        仆役忙指着漱雪斋的小灶间道:“是……”

        话音刚起,他只觉眼前一花,白影已在灶间门口。

        “霞儿!”

        柳轻推门而入,急声唤道。

        灶间里,甄嫂正掸着围裙,见是他,忙含笑问道:“少爷这么快就吃完了?可还合口?”

        漱雪斋的灶间十分狭小,平日只是用来热热饭菜,所以陈设也简单,根本不可能藏住人。

        柳轻站在门口便已一目了然:屋中只有甄嫂。

        “这馄饨……是甄嫂包的?”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出了这个岛,别人包的馄饨式样会不会与那丫头一样他不好说,但是,他在这个岛上住了二十余年,从没有人包过那个式样的馄饨!

        “是啊,”甄嫂笑了笑道,“年初三的时候,江姑娘陪着我一起包馄饨,我看她裹的样子特别,她说,这样裹馅多,又不容易散,我跟着学了,果然是比咱们常用的式样好,所以……”

        她话未说完,眼前人已失了踪迹……

        白影如电,柳轻疯了一般地向着润翠轩的方向极速而去:理智上,他知道甄嫂说的是实话,但却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哪怕只是那样渺茫到可笑的奢望,也能让他失控!

        润翠轩。

        江染霞住过的屋子已被搬得干干净净,连一根线头都没有剩下。

        柳轻呆立在门口环顾着空然的四壁。

        半晌,他突然笑出声来,先是轻轻的冷笑,接着是嘲讽的大笑:笑自己的卑鄙自私,笑自己的愚蠢滑稽——自己一边伤她负她,一边又期待她痴心不改,一边狠狠地推开她,一边又希望她永远追随。

        她那样傲烈倔强的性子,为了他已经放下所有的自尊来妥协等待,却终是等不到他丝毫的心回意转,如今既然放弃离开,以那丫头的果决豁达,怎么可能举棋不定去而复返呢?

        直到笑得泪流满面,柳轻才停下来,缓缓地转身,木然向着院外走去。

        正午的阳光明丽耀眼,照在他的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这个世界的春天就要到了,而他的春天却已飘然远去。

        最痛苦的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曾经拥有,却已失去:你只有知道了拥有是多美好,才会明白自己失去的有多重要。

        柳轻蓦地停住脚步,因为他竟远远看到了曲家的院门!

        为什么要来这里?

        难道是因为有个人曾对他说过:“你放心,只要还没进洞房,你有任何难处,说与我听,我自能安顿收场。”

        可是,喜帖已发,如何收回?三书已备,如何反悔?师父师娘要如何面对?

        一股力量拽着他向前:怂恿他不顾一切地走进那个院子,跪地叩首也好,痛哭流涕也罢,不管用什么代价都要去求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长辈为自己挽回一切!

        而另一股力量却扯着他向后:人已伤透伤离,事已做尽做绝,如今才知后悔,难道自己真的可以这样厚颜无耻地对别人的儿子背约食言,再让那个做父亲的为自己收拾残局吗?

        柳轻艰难地僵在原地:两股力量无情地撕扯交锋,几乎要将他生生车裂一般。

        终究,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他做不到!

        教养之情、救命之恩、毕生心血之义,他已是粉身难报,就算此刻再怎样悔痛无及,他又怎么开得出那个口!

        柳轻一步一步退出岔路,颓然转身拖动双腿向着漱雪斋蹒跚而去。

        连日晴好,花坛里润润的泥土中已萌出了星星绿意,但心冢上的那株萱草却仍是毫无生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有些东西,你以为它逝去了,但它其实从未消失过,而有些东西,你以为它的存在理所当然,直到失去时才会明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

        桌上的馄饨已经凉了,柳轻没有叫人来热,他默默地坐到桌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既然不是她做的味道,那冷与热又有什么区别?

        他自嘲地一笑:冷馄饨入自己这冷心冷肺,倒算是相得益彰。

        吃罢,收拾了碗勺食盒,柳轻默然怔坐:眼前来来回回尽是那丫头的黠眸巧笑,脑中反反复复全是她的俏语娇言,他一时无奈摇头,一时失神浅笑,昔日种种,坎坷亦是幸福,幽怨也觉甜蜜。

        他放纵自己痴坐、痴想、痴笑、痴忆,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连这样自由的发痴也会是一种奢侈。

        时间是公平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是欢乐还是痛苦,它从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所有的增减只是在人心里罢了。

        黄昏时分,有仆役来禀告道:“今日元宵佳节,曲二爷仍在花圃边搭了灯棚,一会还放烟火,叫岛上的人都去乐一晚,问少爷是不是一起去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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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唐,白居易,《草/赋得古原草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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