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一九一、偏心铸错
“二爷！？”
老秦打开房门吓了一跳——他听出自己房里有人，却没想到竟是曲珣！
“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唤小人前去吩咐就好。”
他说着，已紧走几步上前行了大礼。
曲珣起身扶道：“我也很久没来这里看看你了，人老了，腿懒脚懒的，好多事有心无力，也顾不上。怎么你如今过得这般委屈？我刚看了，堂屋里四壁徒然的，连画都没有一张！我明儿查查是谁管的事，倒要问问他：咱们锦曦岛什么时候穷到这个地步了？”
老秦忙道：“二爷可别冤枉那些孩子们，我也是这里的老人了，谁还敢欺到我的头上来？我是个粗人，哪里看得懂什么画？又没客人来，白放着那些瓶瓶罐罐、花卉摆设，还要叫他们日日打理着，依我说连那堂屋都是多余的：我从不在里头坐，天热我往树荫下面的竹榻上一躺，天冷我就到屋里炕上窝着，岂不比板板正正坐在那堂上舒坦？我又不是庙里的菩萨，还等着人来上香呢？”
言罢，两人相视大笑，曲珣点着他摇头笑道：“你这张嘴啊！”
老秦笑着关切道：“听说二爷身子不好，又不许我们去探望，不知可大安了？”
“嗐！”
曲珣摆手道：“一点伤风咳嗽的小病，我就是趁机偷个闲，你们今天这个来探、明天那个来看的，我还怎么躲懒？你瞧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老秦上下打量，果见曲珣气色不错，这才放下心来，转入正题问道：“那二爷今日是有何吩咐？”
曲珣也收了笑意，轻叹一声道：“原本该在堂屋等你，没个到人家里往房里钻的道理。”
老秦刚想接话，只听他接着道：“只是有些话我想私下问你，不便旁人撞见。”
老秦听他这般说，忙肃容道：“二爷请讲。”
曲珣低头摆弄了一下手中叠成一个方块的笺纸，又轻叹了一声道：“你知道的，我此生不再出岛，也不愿再掺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晨儿和轻儿这两个孩子，他们两个平安幸福，我也就不愧对在天之灵了。”
老秦眸色一黯，垂首道：“二爷为了两位少爷殚精竭虑，牺牲了太多。”
曲珣点了点头道：“你既知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地注视老秦，沉声道：“撤令的事是晨儿说给轻儿的？”
老秦闻言悚然一惊，犹豫着不敢答话。
曲珣一叩桌子，起身道：“我明白了，晨儿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着，提步就往外走。
老秦忙拦在前面咕咚跪下道：“不关无星少爷的事！是小人跟听云少爷说的。”
曲珣停身俯视，寒声道：“你不必替他遮掩，遮也遮不过去的。”
老秦拱手道：“不敢欺瞒二爷，此事确是小人告诉听云少爷的，小人可以当堂对质，无星少爷最听二爷的话，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提过。”
曲珣眸色凝重地道：“你说了多少？”
老秦咽了下唾沫，垂头小声道：“全部。”
“你……”
曲珣只觉胸口一闷，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秦慌了神，忙膝行上前扶住他，拽过一旁的凳子给他坐下，心疼地道：“二爷别气坏身子。”
曲珣坐下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恨声道：“你气死我得了！”
老秦伏身叩首道：“小人不敢，二爷息怒。”
曲珣抚着胸口缓过气来，痛然问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何此事要对轻儿守口如瓶？”
老秦跪伏在地道：“说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他！”
曲珣捶着桌子咬牙道。
老秦跪直身子望向曲珣：他素来慢条斯理、温和儒雅，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无星少爷很是在意那个江姑娘，一路上时时都牵挂着、念叨着，没有一日不提她几十遍，可是……在玉锡山下，听云少爷与那江姑娘却是格外亲近。”
老秦满是哀恳地道：“小人知道二爷心疼听云少爷，可无星少爷为他牺牲了那么多，冒了那么大的风险，还与秦家的人对抗，况且，本来就是无星少爷动情示好在先，听云少爷理当相让。”
“唉哟！”
曲珣痛心疾首低摇头道：“老秦啊老秦，你真是人没老，脑子先糊涂了啊！男女之情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他讲的是两心相悦！岂是说让就能让的？你……”
他切齿点指道：“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
老秦不服道：“可我看之前那位江姑娘与无星少爷也很是亲热，就是无星少爷离开了一段时间，听云少爷才与她熟络起来的！”
他不满地小声咕哝道：“这不是乘虚而入么？”
“即便如此，那也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他们兄弟两个……”
曲珣扶额嗐声道：“他们兄弟两个之间，你还偏的什么心嘛！”
老秦低声辩道：“两位少爷我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何来偏心之说？听云少爷从小就出挑，外面不知道多少漂亮姑娘追着绕着，无星少爷只喜欢江姑娘一个，难道他连这一个都不配么？”
“这哪是多少的问题……”
曲珣对着他一脸不忿的表情，气馁地叹道：“你以为你是帮着晨儿，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手足情分可能因此而绝？到时候你我有何面目去见那些……”
他戛然住口，起身道：“我跟你说不清楚！”言罢，摔袖而去。
老秦垂首愣怔地呆跪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跌坐在地……
晚风渐起，金乌西移。
阳光从西窗的窗格里洒进来，画出一道一道的阴影。
曲晨就坐在自己屋里的地上，罩在这阴影织就的网中，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三个空酒坛：
今天早上，他强打起精神跑去润翠轩，才到院门就被甄嫂截住，说是江姑娘吩咐以后不许放他进院子。
甄嫂自然拦不住他，可就算他站在江染霞门前好话说尽，认了几百遍错，那人儿却始终不回一语，最后，不知道是不是烦了，才冷冷地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请你走吧。”
其实，房门和窗户哪里拦得住曲晨？
可他不敢硬闯——他生怕再看到一次那样厌恨的眼神，他不敢再面对那可以刺得自己心神俱灭的目光。
请你走吧。
曲晨听得出这语声里的克制，只得黯然退出润翠轩，往自己家里去，却偏又在路上遇见了柳轻：他神色如常，甚至还含笑要与自己打招呼！
是的，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赢了一切，他拥有那人儿的心！
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喜欢他，连她也不例外！
曲晨知道：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
所以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从柳轻身边走过去——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敬着爱着的兄长：趁他不在，夺走他心爱的女子！
夕阳，笼在碧绿的竹丛上，将幽幽翠叶镀上一层金红。
江染霞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裹紧身上的薄被：她并不是冷，只是需要一点安全感。
这一整天，除了念经、吃饭，她就这样呆呆地裹着被子坐着。
她已经不再发抖了，可却仍是躲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她心里知道，自己需要的其实不是这床毫无温度的被子，而是一个怀抱。
躺在听云公子的怀抱里是什么感觉？
她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在那个怀抱里自己不会恐慌、不会紧张、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可是那个怀抱不属于她。
并且，永远不属于她！
她知道曲晨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有爱意，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却是对她最深重的伤害——无能为力地被一个男子搂抱、亲吻，任那炽热的气息侵略着自己的发丝、肌肤……
江染霞的内心没有丝毫被爱的欢喜，只有恐惧、屈辱、恶心……
那种不可说与人知的地狱一般可怕的感觉，仿佛一只自沉睡中苏醒的恶魔，从昨夜到现在，她都不敢阖眸，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有一副可怕的画面出现：那目光、那呼吸、那□□她身心的温度……
她不知道那夜自己是怎样忍住发疯尖叫的冲动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转身跳进海里而是逃回这里。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处境，她很想很想对一个人说：“我可以在公子肩上靠一会吗？”
江染霞抬手捂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个音节——不会有回应的请求，何必出口？
不会有人说：“好，你且歇歇。”
更不会有温柔的臂膀把她揽入那熟悉的、安稳的、美好的怀抱里。
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了两下。
江染霞蓦地一激灵，却不出声，只是警惕地望着门扉。
“姑娘，该吃晚饭了。”
甄嫂的语声在门外温温响起。
听见是她，江染霞才松了口气，虽然懒怠动，但自是不好将她关在门外，只得勉强起身去开门。
甄嫂含笑进屋，将托盘上的一碗粥和两碟小菜放下，道：“姑娘一天都没吃下什么东西了，想是受了委屈，心里窝着邪火，吃不下那些油煎火烹的东西，我特地熬了粥，配这些清淡的小菜，姑娘吃吃看可还使得？”
江染霞感动地一笑，道：“劳甄嫂费心了，我只是胃口不好，哪有受什么委屈？”
甄嫂扶她在桌边坐下，笑道：“姑娘不必遮掩，无星少爷我们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心地是好的，性子却未免躁些，说话做事把不住个分寸，对女儿家的心思更是一无所知，他若有些什么错处，姑娘不好意思开口，告诉我，我去禀告曲二爷，看不好好敲打敲打、煞煞他的性子呢！”
“你可别出去乱说！”
江染霞忙阻道：“我不过客居此处，哪里就兴出这些事来？没得让长辈们多操心。”
甄嫂笑道：“姑娘的意思是好的，但也不能委屈自己处处担待，这如何是长久之计呢？”
江染霞垂首小声道：“我明白，可是……甄嫂也先别急着和人说。”
甄嫂疼爱的抚了抚她的发鬓道：“说不说，我自然遵姑娘的意思，只是心疼姑娘自伤自苦罢了。”
江染霞看着桌上的粥有些失神——曾经有一只手也常常会这般为自己抚理发鬓，伴随着那轻柔的动作，还会有一道温暖的目光，怜爱疼惜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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