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一六七、青菱甜语
从嘉禾县北绕道往南不到一个时辰的路，便是南湖镇。
二人先找了个客栈安置好行李和马车，已是过了晌午时分，就在前堂简单吃了点午饭，便向着南湖边而去。
正是午后消闲时分，薄云笼日，微风拂面，湖畔茶摊的凉棚接檐连栋，延绵数里，茶摊上是坐客如云，笑语欢声，间有挽着竹篮的船娘穿梭其中兜售菱角，端的好不热闹！
江染霞开颜道：“我原还想着西湖那么美的景致都看过了，这小小南湖八成无趣得紧，想不到景致虽逊色，却别有一些意思！”
柳轻心知她爱热闹，况且又刚在坟地那般伤苦难过了一个上午，正该散散心，遂宠溺地一笑道：“咱们也找个桌子坐下来吃茶看景，可好？”
这般提议自然最合江染霞心意，她欢然道：“好啊，今天也不热，吹着湖风正是舒服！”
二人信步而行，找了个景致合宜、干净宽敞的茶摊来坐下。
摊主忙上前殷勤地抹桌子，拎来茶壶茶碗放上，柳轻又叫了一份零食碟子。
这种茶摊上自然没什么好茶，不过是喝个意思，碟子里也只是些简单的干果瓜子。
二人刚坐下倒上茶，就听江染霞身后隔着一桌有个男人大着嗓门道：“所以说他有毛病嘛！江南第一美女洛霜都看不上，那还能是男人？”
柳轻不由微一蹙眉，只见江染霞原是低头喝茶，蓦地听见洛霜的名字，眼珠一转，显然留上心了。
只听那桌另一个男人道：“诶！那可不一定，听云无星，是云不离星，星不离云，说不定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呢？”
他嗓门不大，原是淹没在人声噪杂之中，不过那丫头支楞着耳朵细听，岂有听不见的？一时虽强忍住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却也呛得直咳起来。
柳轻已不禁红了脸，蹙眉低斥道：“好好喝茶看景！去听那些混账话做什么？”
江染霞瞧着他微带羞恼的样子，一副恃宠而骄幸灾乐祸的表情，悄笑道：“我只是佩服这些个人，吃饱了饭，脑袋里真是什么故事都想得出来。”
柳轻板着脸道：“一个姑娘家，听见这等淫辞秽语，不说赶快避开，还佩服起来？成何体统！”
江染霞也知他说的是正理，不敢顶嘴，陪笑着拿起茶壶给他续茶，讨好地道：“公子喝茶。”
一双水眸中的眼珠儿骨碌碌乱转，柳轻岂会看不出来？料想那几个男人难免要继续方才的不堪话题，忙设法转移这丫头的注意力，笑道：“霞儿，你看这是什么？”
江染霞一闪神，向他瞧过来，只见柳轻倒了两滴茶水在桌旁，伸出双手食指蘸了蘸，在桌上一画，赫然左方右圆端正流畅，她不禁惊喜道：“公子这么快就练成了！”
柳轻微带自得地道：“早就练成了。”
江染霞坏坏一笑道：“那公子可能换过来画啊？”
柳轻见这丫头的心思果然被引开，心头暗笑，表面上却微微蹙眉故作为难地道：“这个……”
江染霞哪知自己已在彀中？以为扳回一局地教训道：“这左方右圆和右方左圆可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柳轻又倒了几滴茶水在桌上，抬眸问道：“这么难啊？”
江染霞略带些隔岸观火地点头道：“是啊，说不定公子要从头开始练喽。”
“哦？”
柳轻双指沾了水，眼睛也不看桌面，倒是盯着那已经准备分神的鬼丫头，在桌上运指一画，笑笑地问道：“是这样练吗？”
江染霞原是抓了一把瓜子打掩护，要悄悄再分心去听那桌还说些什么，谁知柳轻居然一举就画出了右方左圆，惊诧之下，手里的瓜子掉了一桌，瞪大水眸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吧！？”
柳轻睇着那一脸惊羡佩服的人儿，满意地一笑，故意逗她道：“啊？难道不是吗？”
说着，他蘸起茶水飞快地在桌上再画了一遍左方右圆，又画了一遍右方左圆，眨眨眼笑望着那丫头道：“我怎么看着都差不多呀？”
江染霞张口结舌地瞪着桌上的水迹，既不服气，又无话可说，半晌，才有些失意地喃喃道：“公子可真是……人中龙凤。”
被心爱之人夸赞自然是甘之如饴，况且开口的还是那个从来嘴不服人的犟丫头！
柳轻心头欢喜得意，嘴上却故作淡然地道：“换个手写而已，有那么难吗？”
江染霞满脸不甘，却又不得不有些崇拜地抬眸向他道：“我当年练这个左方右圆就练了五天，好不容易练出来给娘亲看，她让我换过来画，结果我又练了整整两天才练出来。”
柳轻含笑相望，意有所指地道：“是啊，做什么事不要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容易做得好些。”
其实他练了一日便已有所悟：这左右分画在于意手相协，自己性子沉静，当然更容易上手，这丫头心思活、性子闹，自然要悟得慢些。
江染霞听言，知道他是暗责自己偷听那桌闲聊，又不好还嘴，只得讪讪地笑着，假装没听出弦外之音，扭头向周围闲看，正见一个卖菱角的小姑娘挽着篮子叫卖着过来，忙招手唤她。
那小姑娘瞧着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见人招呼，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小嘴儿甜甜地道：“姐姐可是要买菱角？我这是刚捞的元宝青菱，最新鲜了！”
江染霞一本正经地拿着“姐姐”的款儿，老气横秋地问道：“你这菱角怎么卖啊？”
那小姑娘答道：“十二文一包，二十文两包。”
江染霞见那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甚有几分伶俐，不禁逗她道：“你算错了，二十文两包，那一包只要十文。”
那小姑娘笑道：“没错！只买一包就要十二文。”
江染霞故作不解地歪头道：“为什么只买一包就要贵两文？”
那小姑娘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被这么问，张着小嘴儿半天回不上话来。
柳轻无奈一笑，不给她再促狭淘气，截过话道：“给我拿两包菱角。”
小姑娘一听他说要买，再不理会那个刁钻的问题，忙从篮里拿出两包荷叶包着的菱角放到他们桌上，愉快地对着柳轻笑道：“二十文钱。”
江染霞抓起荷叶包来掂了掂，满脸义愤地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可不小！这么一包连半斤都没有，你就敢要十文啊？！”
那小姑娘年纪虽小，却原是在这里厮混惯了的，早就学会了见风使舵，看见柳轻和江染霞这般穿着阔绰的公子姑娘，哪会不开个高价？此刻见被点破，终究年纪还小，不免有些慌乱起来，可怜巴巴地觑向柳轻求救。
柳轻岂有不知这些市井里打滚的伎俩？去怀中摸了摸，铜钱只有两个，便掏出个小银珠，和两个铜钱一起放在桌上，笑道：“这些应该够了吧？”
那小姑娘看见银钱眼睛立刻一亮，江染霞未及开口，她已是一把将银珠和铜钱抓过来往自己腰间的小布囊一揣，脆生生地大声道：“谢谢公子，谢谢姐姐，祝公子和姐姐百年好合，将来生个跟菱角肉一样白白嫩嫩的胖小子！”
言罢，她转身拔腿就跑。
江染霞羞得小脸儿通红，跳起来要去追拧那小丫头的嘴，自然是被柳轻一把拽住了。
她气得直跺脚道：“公子快放开我，看我不撕了那张油嘴！”
柳轻拖着她坐回凳上，笑劝道：“她不过走眼说错话罢了，你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
江染霞不依道：“她哪里是看走眼？！就是故意说这话来气我的！公子还护着她！”
柳轻岂看不出那小姑娘是故意拿话臊她？只是这般的赌气之词却正说得他心甜意美，遂柔声哄道：“她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多有不易，难免沾些市井流气，你何必当真？快吃个菱角消消火。”
他说着，打开一个荷叶包，果见一只只青翠的菱角鲜嫩带露，笑道：“看，这还真是新采的！”
江染霞犹自不依不饶地咕哝道：“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会说这些话，成何体统！”
柳轻心知这丫头故意学着先时自己教训她的口吻，无声一笑，也不与她磨牙，只装作未闻，认真剥菱角。
江染霞听他没反应，转过来想说什么，刚一扭头，一颗白白嫩嫩的菱角肉已送到她嘴边。
“尝尝看甜不甜。”
柳轻宠溺地笑道。
吃的都到了唇畔，馋丫头自然而然张了嘴，莹白如玉的小元宝便被温柔送进口中。
柳轻柔声问道：“好不好吃？”
嚼了两口，水眸发亮，江染霞破嗔为喜道：“倒真是比太湖的菱角更脆嫩更清甜！怪道都说菱角要吃南湖菱。”
柳轻含笑也给自己剥了一颗，饱满水灵的菱角肉倒真有点像个胖娃娃的脸蛋。
百年好合？
柳轻垂首悄然一笑：这两天他早已不再练这简单的画方画圆了，而是开始悄悄练右手写“轻”字，左手写“霞”字，只是还未成形，他打算等练好了给这丫头一个惊喜。
那时候应该所有的事都已解决了吧？
那时候他该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她言爱了吧？
菱角甜美多汁，但哪里比得过心头的蜜意醉人？
次一日正是中元节，听客栈的伙计介绍说：南湖边白天有庙会，晚上有河灯夜市，甚为热闹隆重。
柳轻和江染霞本是随心所欲游玩，便决定明日多住一晚，后日再出发去别处。
第二天，南湖镇果然热闹非凡，湖边的庙会人头攒动，几乎摩肩接踵：杂耍卖艺、商贩僧侣、算命乞讨不一而足，当然，还有江染霞最最在意的美食。
柳轻和这丫头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一时逗她撒娇，一时引她发嗔，一时又哄她开颜，只觉她喜则可爱、愠也招疼、颦亦惹怜、笑更倾心，世上从没有一个女子让他这般痴迷眷恋、让他这般情难自已。
两个人从吃了午饭一直逛到夜幕降临，一整天欢声笑语绵绵不断。
玉镜高悬，湖波粼粼。
南湖之上成片的河灯起伏闪烁，一点一点橘黄色的光晕为幽暗的水面点缀出星星暖意。
“公子，咱们也放个河灯吧。”
江染霞望着面前摆河灯的摊子拽着柳轻的衣袖提议道。
柳轻笑道：“好啊，我还从没有放过河灯。”
二人上前买了两盏河灯，去一旁拿了笔写上心愿，捧着往湖边走。
柳轻见江染霞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灯，不禁好笑道：“霞儿写了什么，这般怕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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