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一六三、以情相胁
锥心刺骨的心痛才持续了不到片刻，江染霞倏觉眼前一暗，“噗通噗通”两声，柴房门口竟掉下两个人来！
她吓了一跳，未及惊疑，白影翩然，柳轻又回到月光里，还没等她擦泪掩饰，他已走进柴房，袍摆一飘在她身边坐下。
“地上脏……”
江染霞下意识地拦道，接触到他含笑转望的温柔目光，忽然醒悟自己已不该管这些事情，忙垂首撇过脸去。
柳轻凝眸笑道：“这两个，一个是阅仙楼的，一个是天眼的，今天都跟了你一下午。”
江染霞讶然回眸道：“他们不应该是跟着公子吗？”
柳轻淡淡地道：“跟着我的人，下午我已经顺手清理了，这两个是专门来盯你的。”
江染霞诧异道：“他们跟着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谁说你不是？”
柳轻邪邪地一笑道：“你跟着我同进共退相伴一路，不知道有多少江湖人都看见了，又在品花大会上那般出头露脸，想必江湖上早都在传，我听云公子身边有个牙尖嘴利又会双手同书的姑娘，你已经被视为锦曦岛的一份子，这辈子都脱不了干系，只要你在锦曦岛以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盯着你，看你说什么、做什么、吃什么、用什么。”
江染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急道：“可这是误会啊！我明明不是锦曦岛的人。”
“误会？”
柳轻的笑容变得有些无赖，道：“谁会来听你解释误会？如果解释有用，我又怎会背上那么多谣言？难道你有本事见一个人就解释一遍吗？只怕你说的越多人家反而越以为你是欲盖弥彰。”
他微带残忍地一笑，道：“霞儿，你回不去了。”
他知道这丫头软硬不吃，想迫她就范，便要先让她认清现实，不给她任何逃路退路，就算这样的逼迫有些无耻，但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做一万次小人又如何？
江染霞大概是真的被震慑到了，瞪着地上的两个人半晌无语。
柳轻也不催她——逼得太紧反而会让这丫头的倔劲上来，所以要给她思考权衡的时间。
隔了许久，江染霞才勉强一笑道：“不要紧的，公子放心吧，他们盯一阵子，发现公子与我并无往来，自然就会放弃了。”
柳轻笑笑道：“他们这些卖消息的，不光是监视目标的动向，更主要的是帮助那些需要的人做他们想做的事。我这一路结怨不少，且不说漕帮、霹雳堂会不会伺机报复，便是小小的金刀门，难道就肯善罢甘休不成？锦曦岛布局精密机关重重，又有绝世高手，自然没人敢擅闯，可是你孤悬在外，无人保护，他们想要发难，最方便的选择就会是向你下手，用你来威胁我，给我出难题。”
柳轻深知这丫头素来是不怕死的性子，若单以她个人安危相劝，必然无功，唯有让她知道她的任性会成为他的掣肘、令他为难，方才能使她心生顾虑。
以情相胁虽然卑鄙，但他已完全顾不得了：他生就恬淡无争的性子，从来没有过这般用尽心机地去争取过什么，可这一次，他不愿放手，也不能放手！
江染霞果然踌躇了半晌，方才强词夺理地道：“真要这样，公子只管别理他们，他们看我对公子毫无价值，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柳轻闻言陡然狠狠地扳过她的肩，深痛地凝注水眸，语声暗哑道：“霞儿觉得我可以做到眼睁睁看着你钢刀加颈而无动于衷吗？究竟是霞儿在我心里毫无价值，还是我在霞儿心里毫无价值？”
江染霞眼圈一红，眸中浮起水光，慌忙道：“公子言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她忽然抿紧双唇，黯然垂下头——钢刀加颈，在柴王府已经有过一次，他险些为她自戕！
柳轻缓缓点了点头，平静地道：“我明白了，霞儿不想再见到我，我不勉强，以后我会悄悄保护霞儿的安全，绝不再打扰你。”
言罢，他嚯然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公子！”
江染霞怎知他是以退为进？忙一把拽住雪白的衣袖——明明想好了绝不能再沾惹他半分，可他偏偏如此用心用意，若教他真的日日在外苦守相护，她将于心何安？
柳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扬，停身不动，也不开口，静静地等着那丫头说话。
江染霞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纠结了半晌，才小声道：“我……我不想见到无星。”
无星……
柳轻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这是一个他始终在努力忽略的人，也是他们两个一直默契逃避着的话题，但这个人早晚要回来，他若想与江染霞在一起，也必然绕不开这个沉重的难题。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蹲下，轻抚着那丫头乱乱的发髻，柔声道：“霞儿放心，我会好好跟无星谈一次，他虽然有些任性，但并非胡搅蛮缠的人，况且岛上还有各位尊长在，也容不得他放肆胡来。”
他轻轻握住江染霞的双肩，凝注她的双眸郑重地道：“我保证会给霞儿一个交代，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说实话，当柳轻听到这丫头的身世之后，固然满是对她的疼惜怜爱，但也无法忽略心底深处那一丝罪恶的窃喜：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阻碍，没有想象中难以更改的婚约，什么都没有！这丫头甚至已可称是孑然于世，也就是说，终身大事只要她自己点头即可，而她的心意他已尽知！
可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加倍认真地给江染霞承诺——她无依无靠，此生所托唯他而已，所以自己更要事事谨慎仔细，绝不能有一丝草率，让这人儿有分毫被轻视敷衍的感觉。
傻丫头，若不能让你毫无顾虑地欣然接受，我有什么资格开口向你提一个“爱”字？
四目交缠，心思万种，江染霞蓦地傻傻一笑道：“那我去岛上给公子做丫鬟吧。”
柳轻缓缓摇了摇头，深情地道：“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把霞儿当过丫鬟，永远不会。”
那丫头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垂眸不语。
柳轻认真地接着道：“霞儿是我请到锦曦岛的贵客，上礼相待，来去自由，任何人都不可轻慢冒犯。”
她是想要一个身份吧？
那就给她一个最好的身份！
江染霞抿唇犹豫了一晌，终于点点头，仰脸道：“那我就厚厚脸皮跟着公子去岛上做客了。”
柳轻垂望那丝毫不知已中了圈套的傻丫头，勾唇一笑：她恐怕还不知道，锦曦岛的“贵客”最后都变成了主人。
“走吧。”
他执起纤腕就要迈步。
“包裹，包裹！”
江染霞挣扎着，弯身抓起地上的包袱，一边拍着灰一边咕哝道：“白给他们干了一晚上活，真是亏死了！”
她一回身，只见柳轻板着脸道：“一个晚上是小惩大诫，以后还敢骗我，罚你干一辈子苦力。”
就算明知道他没有真生气，江染霞还是理亏地垂首小声申辩道：“都说了不是故意要瞒骗公子的……”
她话音未落，已被柳轻弯身抱入怀中，忙挣道：“我自己会走。”
“宵禁了！”
柳轻在她鬓边低声道：“你想进大牢啊？”
江染霞闻言，停了动作，只弱弱地道：“我身上脏，把公子的衣服都弄脏了。”
柳轻故作轻描淡写地道：“脏了霞儿给我洗。”
“啊？！”
江染霞小脸儿一垮。
柳轻满是幽怨地道：“怎么？能给别人刷锅洗碗，就不能给我洗件衣服么？”
江染霞立时吃瘪，吐了吐舌头，不敢顶嘴。
望着怀中乖巧的人儿爱恋一笑，柳轻腾身向月华中掠去……
白影飘忽，乍隐骤现，瞬息来去。
回到客房的时候，他怀里抱着包裹的丫头已经沉沉睡去——这一天又是担惊又是受累，还赔了那么多伤心眼泪，能撑得住才怪呢！
柳轻垂眸凝睇已经魂在梦乡深处的人儿，既无奈又疼惜地一笑：才分开了几个时辰？这一头乱蓬蓬的发，加上这一身脏兮兮的灰，活脱似一只被捡回来的小野猫！
有心叫她梳洗干净再睡，终究又是不忍，柳轻只得皱着眉把江染霞到榻上，又拽过薄被来略带嫌弃地替她盖了——他本是有些洁癖的，但和这丫头在一起久了，时常要替她收拾满嘴满脸的油光、饭粒、点心渣，倒似被强行治愈了不少，若在以前，这满是尘灰的身子他可抱不进怀里！
酣睡中的人儿沾了枕褥早已自觉地调整到舒服的姿态，唇角挂着一丝甜美的笑意。
柳轻宠爱地一笑，转身向外间走去，到了门帘旁，忽然又不甘心地返身回来，俯身在那丫头的唇上轻轻一啄——脏也是你，丑也是你，余生便如此吧！
良宵苦短，绮梦易醒。
两个人睡下去的时候东方已有些泛白了，各自心宽，一觉睡到晌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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