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四五、画眉之愿
展红颜这次安排的是一辆宽大豪华的双驾马车：高头骏马，纹饰精美，既有气派又有品味，简直是高调至极。
柳轻不禁皱眉道：“怎么弄得如此扎眼？”
展红颜显然心情大好，嘴上也抹了蜜糖似的道：“你听云公子如今可是身价百倍名冠江湖，此时若还不肯嚣张，那是天理难容！”
柳轻哂笑道：“若是大张旗鼓地到了镜湖却没有请柬，你可就要赔本了。”
展红颜豪爽地一笑，大方地道：“你放心，赔了算我的，如果因为没有请柬你进不去，也算你还过人情。”
柳轻料她必是有意造势引人耳目，虽不情愿，也只得闷头上车。
马车辘辘启动，展红颜等人则是打马而去分头行动。
车内装饰华而不俗，柔软舒适，最重要的是，至爱之人相伴咫尺，而且此时此刻危机已解，柳轻的心头一片轻松。
他悄觑着身畔如同一只无聊的小猫般打着呵欠的人儿，开始琢磨要找个怎样的时机向这丫头挑明心意。
从婺州府到镜湖的距离不算近，所以路上确实有点赶，马车不停不歇跑了整三日，终于在傍晚住进了湖边一家豪华客栈的独院。
安顿一罢，赶车的车夫便送进一张精美的请柬。
江染霞啧啧道：“展姐姐还真是神通广大，说有请柬就真有请柬啊！”
柳轻只是无奈一笑，知道展红颜此次志在必得，心下也很好奇她的目标究竟是何人。
二人劳顿一路，皆是疲累，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各自回屋歇息。
次一日，晴阳高照，碧空如洗。
雕梁焕彩，雅院花红。
柳轻负手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这一院繁华——品花大会约在今日申初，那丫头吃了午饭就神神秘秘地跑回房去关起门来不知在忙什么，他只有独自在外面徘徊等候。
他原本是惯于独处、习于冷清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那个疯丫头片时不在一旁闹他，便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柳轻的目光停在廊前不远的那棵粉嫩攒簇的紫薇上，不觉缓缓走近前去——紫薇花大多是姹紫嫣红艳丽夺目，这一棵却是极为少见的浅粉色，更多了几分清纯娇柔。
他凝眸在临风轻颤的花瓣上，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印在自己唇上的那双粉瓣，也是这般楚楚诱人，也是这般萦绕着醉人的芬芳……
门声吱然一响，柳轻下意识地向江染霞的房间转眸看去。
水红蝉翼纱似嫣霞般轻笼在莹白素缎，娇而不艳，媚而不妖。
翩翩转身的女子：随云髻柔曼侧绾，翠鬓流彩，无饰而俏；玉颊上粉黛薄施，凝脂沁霞，檀唇盈润。
眸如春水，暖暖娇羞；身若惊鸿，翩翩绰约。
柳轻不由看得心荡神摇，直至她走到面前轻唤了一声“公子”，才回魂归魄，重整呼吸——想不到这丫头打扮起来竟也如此美丽！风流态度，优雅气韵，绝不逊于任何一个大家闺秀！
江染霞有些腼腆不安地道：“展姐姐说要打扮漂亮一点才像……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她悄觑了一眼柳轻，垂首道：“我还是去换回来吧。”言罢，双颊腾火，转身要逃回屋去。
柳轻忙闪身拦到她面前，凝眸相睇，柔声道：“霞儿这样很美，以后每天都要这样梳妆才对。”
“啊？”
江染霞小脸一垮，咕哝道：“那不麻烦死了？”
神态一个没绷住，立时现了原形，把迷人的气质打了个大折扣。
柳轻无奈地一笑：但他更爱这样俏皮伶俐的鬼丫头。
“这身衣服终于舍得拿出来穿了？”
他又怜又爱地笑问道——这水红蝉翼纱衣裙还是在乌纱镇买的，这丫头明明喜欢得不行，可就是从不拿出来穿，直藏了这一路。
江染霞含羞一笑道：“这么好看的衣服，总要打扮打扮再穿才对得起它嘛！”
她又抬首认真地问道：“公子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那边人多眼杂的，可不能给公子丢脸。”
柳轻果然依言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微微蹙眉道：“眉毛画得不好看。”
“啊？！”
江染霞立时有些窘促地道：“我都好几年没怎么梳妆了，肯定是手生了……我再去补一补……”
她说着，急忙忙转身要往屋里跑。
柳轻一把抓过纤腕，终于暴露了隐藏着的居心，道：“不要紧，我来给你画。”
江染霞一心只恐妆容不整有失他的颜面，哪里知道这人心头的阴谋诡计？
二人同到镜前，她乖乖坐下，仰面垂眸，端端正正地等着柳轻给自己画眉。
拿起眉石，柳轻心旌摇曳——今天早上，她给自己梳了一个极精致儒雅的发髻，现在，他要给这丫头画眉了，就像当年的父亲和母亲一样。
对她来说这也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对柳轻，这是一个有关于一生一世的仪式。
他深深凝睇眼前的人儿，生生死死相随相伴的一幕幕萦绕在心头，风风雨雨坎坷艰难的一步步都已在身后：丫头，你与我相濡以沫生死不弃，天意垂怜，既不亡我们，便是我们配得上拥有彼此。
江染霞等了一会，不见他动手，抬眸奇道：“公子怎么不画呀？”
柳轻脸一热，强词夺理道：“我总要看看仔细才知道怎么画漂亮，”他佯嗔道：“还不快坐好了？！动来动去小心画歪了！”
江染霞忙“哦”了一声，又安安分分地垂眸等待。
柳轻收神敛气，抬手轻描——
眉高则傲，她心有傲骨，却无凌人傲气，暖若晴阳，温若春水。
眉低则颓，她虽经磨难，却坚强不馁，很多时候比他都更勇敢。
眉浓则刚，眉淡则懦，她既懂得适时退让，也不会委曲求全。
眉粗则躁，眉细则郁，她既有温柔细致，又兼开朗活泼。
丫头，余生我只为你画眉，只许你梳髻，哪怕你容颜老去，哪怕我霜雪满头，永不相离，永不相负。
丝丝细腻，笔笔用心。
眉成秋波，不高不低；
柔而有骨，不浓不淡；
明媚清灵，不粗不细。
“画好了。”
柳轻罢手柔声道。
江染霞转头向着镜中一看，惊喜万分地道：“嗳呀！公子画得真好！这一下子漂亮了许多！”
她说着，喜不自胜地凑在镜前含笑细看。
柳轻放下眉石深深地凝眸在那令他不期惊艳的人儿——她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在魂里梦里为她画了多少次的眉，怎么会画不好呢？
见那丫头盯着镜子看个不停，他不禁好笑道：“再臭美可就要去迟了！”
江染霞不好意思地扭头一笑道：“我仔细记记怎么画的。”
羞色可人，楚楚惹怜。
柳轻脉脉凝睇，柔声道：“记它做什么，你喜欢，以后我再给你画便是了。”
不解风情的丫头娇憨一笑道：“哪能次次都麻烦公子啊？”
她不是应该说“那以后公子天天为我画眉可好？”吗？
一腔柔情尽付懵懂，柳轻有些气馁地催道：“好了，快走吧。”
“哦！”
江染霞应了一声忙向外走。
柳轻跟在后面无奈地苦笑一下——平日里鬼精鬼精的丫头，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少了一窍？
艳阳西斜，华车络绎。
乐宁侯的镜湖别院占地辽阔气势宏伟，别苑大门高大宽敞可容两辆马车并行而入，门口左右各站着十八名顶盔掼甲威风凛凛的卫兵。
马车开到门前，已有一名衣着光鲜的家奴迎上来，车夫递上请柬，来人打开一看，忙陪笑道：“原来是听云公子驾到，还请屈尊稍候，我们有个例行检查。”
柳轻在车里淡淡地道：“请便。”
一时过来六个兵士，围着马车细细查看了一遍，又掀帘往里瞧了瞧，见只有柳轻和江染霞二人，便道了声“得罪”，放落帘子退下了。
外面那个家奴再次上前道：“公子请勿多心，这原是成例规矩，侯爷并无冒犯之意。”
柳轻语声平宁地道：“原该如此，何来多心？”
那家奴听言，方才打了个躬，在前面带路，引着马车入苑。
江染霞悄声笑道：“还好没把剑带着，不然说不定还要被收走。”
柳轻点了点头含笑揶揄道：“嗯，还好你一向习惯走到哪里丢到哪里。”
江染霞只做了个鬼脸，顾不得与他磨牙，便忙着往车窗外张望。
马车迤逦来至一个广场中，被安排在一块空位停好，车夫放下踏凳，那侯府家奴躬身在旁道：“请公子下车。”
柳轻这才起身提袍当先下了车，转身扶了一把跟在后面的江染霞，随目一扫，只见广场上已是停了十来辆豪华马车。
侯府家奴恭敬地在前引路，柳轻瞥了那车夫一眼，知道展红颜的人便算到地方了，遂同江染霞一道举步跟上前去。
广场出口停着数台豪华的肩舆，那家奴将他们引到其中一台之前，躬身请柳轻乘舆。
柳轻觑了一眼江染霞，知道他们必以奴婢相待，自然不会给她安排代步，便笑道：“我是习武之人，不惯坐这些，走上两步倒可顺带瞻仰瞻仰贵府别苑的胜景。”
那家奴不疑有他，忙殷勤带路。
雕栏玉砌，芳屏翠径。
侯府别苑围了镜湖一片水域在内，依势而造。
湖光潋滟，景致宜人，亭台楼阁，恢弘华美。
柳轻二人跟着那家奴穿花度柳，转步移身，路程不远，便见一座巍峨的大殿矗立于繁花翠盖之间。
殿阶之下坐着一班伶工，见家奴引着人来，忙鼓琴奏乐。
一时钟鸣玉响管弦齐奏，更显盛大隆重。
行至殿前，那家奴紧走两步向着礼官低语了一句。
礼官忙向内高唱：“锦曦岛，听云公子到——”
殿内立刻响起一片惊唏声。
柳轻心头暗自苦笑：三十万金的赏杀身价本已足够出头露脸，况且这兴师动众的天价赏杀还以天价违约金撤销了？乐宁侯李传乃是行伍起家，为先武帝南征北战屡建功业，故而得以封侯赐爵，传到现在已是三代世袭，这位现任侯爷虽然不肖，但也爱与江湖中人厮混，说不定这殿堂之内还颇有些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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