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七十六、相思相救
脚下这条路行不多远便是一个转弯，两匹马就是沿着这条路奔驰而去的。
柳轻于飞掠中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他陡地加快身形越过江染霞而去。
这个弯道有点急，不转过去根本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境。
柳轻刚转过弯便在疾速前行中骤然停住身形——好险！一张血淋淋的大网就在他面前数寸之外！
大网之后是一地血肉！
两匹马已在奔跑中被这无形无迹的网割成了数块，鲜血染红了网丝，也洇红了路面。
情网！
不难想象，如果刚才他和江染霞都在马上，那么现在这些散落在地上的肉块里也一定有他们！
柳轻从疾行到停身只是眨眼间，再一个眨眼他已飞身激退。
“快跑！”
他向着身后仍在急速追来的江染霞大喝道。
晚了！
已经晚了！
江染霞没有他那样收发自如的身法，全速飞奔中根本刹不住身形！
所以，当远处突然飞来一丛蓝汪汪的钢刺时，她简直就像是自己在往刺丛里冲一般！
一声厉啸，白影若电般倏忽而至，玉箫如屏。
“铮铮铮”密响中，柳轻已探手把那丫头抓入怀中。
他算快的，竟能在一瞬间反应、停身、退身、回救、格挡。
但他还不够快！
就在他一把搂过娇躯帮江染霞躲过那支本该刺穿她脖颈的钢刺时，钢刺上细密的毛钩轻轻划过他的手腕，留下一抹浅痕。
衣袂破空声自四面八方汇拢而来——下埋伏的人不敢滞留在左近是因为知道他们的气息会惊动柳轻，但此刻机关已动，无论得不得手他们都要来围剿。
时间，根本没有给柳轻思考的余地：若合围势成他们将陷入更大的危机！
他左手揽着江染霞甫一落地，脚尖疾点，竟又拧身向着情网而去，箫交左手，回腕腰间，盈虹剑粲然出鞘。
剑风到处，路旁一侧的树木颓乱倒落，横梗在路中的大网也随之而倾——对方应该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这埋伏之下生还，若不是江染霞骑术不济半路弃马，他们也的确没有生还之理，所以，突破情网向前，反而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他又赌对了！
柳轻抱着江染霞冲进路边的树林，纷乱的衣袂声渐渐被他甩开——以他的轻功本可踏树而行，但那样太便于敌人追踪，在树下穿梭虽然会影响一定速度，却可以更隐蔽一些。
甩开追踪，他略略放缓身形，想要辨认一下方向，忽听“当啷”一声，低头看时，竟是玉箫落地！
柳轻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已失去知觉变成了诡异的蓝紫色，忙停身放下江染霞，回剑入鞘，捋袖视之：毒气已漫至小臂。
“公子，你中毒了！”江染霞惊道。
柳轻沉默地点了自己臂上几个穴道，抄起玉箫，挟过江染霞便要再度动身。
她挣扎道：“我自己可以跑的！”
柳轻略一踌躇，松臂放开她——他需要分出功力来压制手上的剧毒蔓延，而前方不知何地就可能会出现难以预料的截击。
“快跑，我在后面跟着你。”他沉声道。
江染霞点点头，转身向前飞奔，虽不如他那般迅疾，但穿林绕树也是身姿轻盈，可见这几日功夫没有白费。
柳轻欣慰地一笑，一面腾身向她追去，一面运功将左手的毒压制回手腕附近。
刚跑了一段，忽听右手边远处衣袂掠风声起。
柳轻低声对江染霞道：“往左跑！”
江染霞依言转而向左飞奔。
前方是群峦叠翠，也许，进了山他们可以更安全一些。
正午的阳光无比炽烈地炙烤着大地，令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个人影都清晰无比。
阳光洒在远山，山若娥黛。
阳光洒在近海，海如烁金。
观海楼，是秀沙镇上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楼名观海，自然也占据了最好的海景之地。
曲晨仰头喝下一杯酒，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酒盏。
这张桌子的位置极好，正对最美的一片海景：青天白浪，碧海金沙，骋目而望，无遮无蔽。
他和柳轻每到观海楼都爱占这个位置，当然，也不是每次皆能如愿的。
今天一早，曲晨就收拾好了行囊坐在码头的台阶上等着船工们开船——他没敢去向柳自如辞行，也没敢跟曲珣说，只怕再受阻拦。
红日方升，离开船的时辰还早，远处传来慢慢悠悠的脚步声。
曲晨的身形微微一僵：曲珣素来懒散，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身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跑出来了？
脚步四平八稳，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改变他的节奏。
知道父亲是冲着自己来的，曲晨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来言去语在脑海里翻腾了三四遍，都有点等得不耐烦了，曲珣才终于走到他身边，慢吞吞地坐下来。
曲晨梗着脖子不看他，也不吱声。
轻轻地打了个呵欠，曲珣懒懒地开口道：“等船出海啊？”
父亲既然先说话，曲晨也不好不理他，只得在鼻孔里“嗯”了一声。
曲珣仿佛无声地笑了一下，接着道：“是去找……霞儿，对吗？”
曲晨只得又“嗯”了一声——他可不敢随便接这个爹的话，一不小心被绕进坑里可就惨了。
“晨儿如此用心，是想娶她回来吗？”
曲珣问得极为随意，曲晨却是被说中心事身子一震，他扭过脸来警惕地望向父亲，犹豫着，没有做声。
曲珣笑了笑道：“哦，你要是没有娶她之意，那就……”
“有！”
曲晨终于没忍住急切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脸一红，心已经怦怦狂跃，在曲珣的注视下忐忑垂首，小声问道：“爹会同意吗？”
“这可得看情况了。”
曲珣的语声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曲晨心里一紧，不觉抬起头去观察他的表情。
曲珣不疾不徐地道：“要看你是打算娶个活的回来，还是娶个死的回来。”
眼见曲晨一愣，他接着笑道：“要是娶个活的回来，那为父自然要过过眼，看看是否与我家晨儿般配，要是娶个死的回来，倒就无妨，反正锦曦岛空地甚多，加个坟也不费事。”
“什么死啊坟啊的！”
曲晨气道：“我自然是要把霞儿活着娶回来！”
“哦哦哦，”曲珣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接着问道：“所以今天一早起来赶船出岛去救她？”
“嗯！”
虽然还只一个字，但这一声曲晨理直气壮了很多。
曲珣继续问道：“知道她现在走到哪里了吗？”
见曲晨不吭声，他恍然大悟似地道：“哦，对了，买消息！”
他掐指算道：“离岛登岸，找家卖消息的，嗯，就算运气特别好，当天能拿到消息，也一定是三四天前的了，你赶到他们三四天前出现过的地方，就算只用三四天，然后顺着轻儿留下的记号追过去，追上他们要用三……四……五……哎，这可不好算了，万一记号在哪个地方断了就更难预料了！”
他对怔望着自己的曲晨笑了笑道：“就算你们两个心有灵犀毫无差池，你日夜不休拼死赶路，五天总要吧？从他们登岸开始算到今日已是四天，他们起码要在陆上逃亡九日，你觉得他们有几分把握能等到与你会合？”
曲晨脸色铁青双眉紧蹙，一言不发。
曲珣换了个身位，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一脸自在地望着日光渐炽的海面，闲聊般地道：“这个老鼠会底子可真不简单！猛火油这种军需严控之物，我费尽心力才弄到过一小罐，他们竟能布成贯穿江面的火墙，如此巨量又用得如此明目张胆……”
他转过头注视着曲晨的眼睛道：“你猜猜他们跟官家是什么关系？”
曲晨陡地打了个寒颤，语声中满是不可思议地道：“你是说……你是说他们是替官家办事的？”
“欸——”
曲珣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地道：“我可不敢这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锦曦岛再怎么超脱尘世，也不是法外之地，官家都没有宣布，我一介布衣如何敢造谣生事啊？”
曲晨只觉得如坠冰窖般阵阵发冷：若老鼠会果然是官家的爪牙，那连消息都不用买了，普天之下的戍卫、官衙、捕快、皂隶、不良人都是他们的耳目，柳轻和江染霞无论逃往何方都会被第一时间发现，江湖上再厉害的消息组织也快不过他们！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他满是焦虑地喃喃道。
曲珣笑看着他道：“所以我问你是打算娶个活的回来，还是娶个死的回来？”
曲晨回望父亲那平静无澜的眼神，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爹，你救救他们吧！”
他一时情急，手上不免用了力，曲珣被他攥得生疼，忍不住皱起眉头□□出声。
曲晨这才发觉自己失了轻重，忙放开手。
曲珣揉着被握疼的胳膊直吸凉气，苦笑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有本事救他们？”
曲晨自知刚才手重了，忙也帮他揉着，一面又求道：“爹！你想想办法嘛，你神机妙算，一定有办法替他们解围的！”
“嗯！”
曲珣受用地点点头道：“神机妙算倒不敢当，但怎么说那也可能是我未来的儿媳妇，连个面都没见就被人害死了可不行！”
曲晨听他这话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连忙讨好道：“我就知道爹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曲珣听得这番溜须拍马，甚为享受地晃着头道：“用我这一计，少则两三天，多则三五天，无论他们身在何处危难立解。”
曲晨欣喜道：“是什么办法？”
“唉哟，我这一早上起来连口水都没喝，渴死我了！”
曲珣装模作样地拿乔起来。
“水……”
曲晨倏然跳起身，一眨眼便失了踪迹。
曲珣垂眸看向地上扔着的行囊，微微一笑。
转瞬，曲晨就端着杯子又回到他面前，道：“爹，喝水。”
曲珣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爹，是什么办法啊？”
曲晨满是期待地道。
曲珣叹了口气道：“办法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能救她的那个人肯不肯照做。”
“谁能救她？”
曲晨迫切道：“我去求他，一定求到他答应！”
曲珣呵呵笑道：“求倒不必，普天之下能救她的就只有你呀。”
“我？！”
曲晨追问道：“我要怎么才能救她？”
曲珣正色道：“我问你，老鼠会为什么追着他们不放？”
“因为红雪莲啊！”
“那红雪莲呢？”
“在谭伯伯家里呀。”
曲晨一头雾水地答道。
“他们要的红雪莲现在已经到了锦曦岛，这事你知、我知、你谭伯伯知，可天下人不知，老鼠会不知。”曲珣笑吟吟地道。
曲晨眼睛一亮，道：“放消息出去，就说红雪莲已到了锦曦岛？”
“欸——”
曲珣摇摇头道：“放的消息反而没人愿意信，等他们疑神疑鬼反复求证之后就来不及了。”
“那……那要怎么做啊？”
曲珣笑笑道：“自然是要让他们自己打听出来的消息，才传得快、传得真。”
曲晨懵懵地道：“怎么让他们自己打听出来啊？”
“这个容易。”
曲珣笑道：“你今日出岛到了镇上只管在你们平日常去的几处盘桓，各家卖消息的分舵自然会互相打探向上禀报，用不了三两天消息就能传遍，不管是老鼠会还是其他觊觎红雪莲的帮派就都知道东西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办法是好办法，若此计能成确实比他颠簸奔袭要迅速有效，可若此计不成呢？
曲晨犹豫着。
曲珣已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当然，你也可以按你的方法去救她，毕竟那是你的心上人，你的选择也许会决定她的命运。”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哦，你要是依我之计，包裹就不用背来背去了，差人送回家便是。”言罢，转身晃晃荡荡往回走了。
所以，曲晨现在就坐在这观海楼上，一边喝酒，一边叹气。
天蓝海碧，浪花如雪。
霞儿，我虽想你，但更想救你，你可想我？你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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