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无米之炊
所有的火球都已击落，柳轻在空中也再借不到力，翩翩落足在桅杆顶上。
“公子你再起一下身，我把琼丝网收了。”江染霞笑道。
“不必，把船先开出去再说。”
柳轻站在桅杆顶，仍未放松警惕——玉蛛琼丝网回收时才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因为这网必须要完全收入之后才能再次打开，倘若收到一半再遭遇新的袭击，便无计可施了。
下的命令是全速前进，但顺水而行的船速并没有来时快。
幸好水流至此骤然收窄，所以水速甚急，很快，伤痕累累的江船便驶出了两山交峙之地。
“要不要停下来等无星呀？”江染霞问道。
柳轻回眸望向山顶迸溅的火光、翻滚掉落的碎石，听着远远传来的震耳咆哮，轻轻地道：“不用，你叫船工收桨歇息，咱们借水势而行，慢慢等他便是。”
那小子有多在乎这丫头，此刻的怒火就会有多盛炽，那种差点痛失挚爱的后怕和仇恨若不发泄出来恐怕他难以平复心境。
柳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整心绪，把注意力放在观察周围的动静上——刚才，他也同样经历了狂怒和后怕。
“怎么还不收网？”
曲晨的声音远远传来。
远处山顶的火光已熄，只剩滚滚浓烟，但就算隔得那么远，也能看出黑烟缭绕的山头上创痕累累。
“不是等你嘛？”
柳轻笑笑，腾身掠起。
薄如蝉翼的蛛网簌簌向桅杆顶端收拢，他落在甲板的时候，曲晨已掠入花厅。
两面的窗格皆被劲弩破坏，江染霞笑吟吟站在机关台前，只是一边的发髻散落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曲晨握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着，柔声问道：“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碰疼哪里？可不许瞒我！”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
江染霞笑着挣脱道：“□□一射过来我就趴到地上了，一支都没碰到我。”
曲晨心疼地抚着她散落的半边秀发道：“那这头发怎么回事？”
江染霞讪笑道：“这个发髻今天梳得高了那么一点点。”
也就是说，有一支□□只差一点点便能射穿这个小脑瓜！
强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曲晨语声微涩地责道：“怎么不先放下蛛网。”
“你和公子都在外面，我……”
正说着，江染霞眸光一闪，惊道：“公子，你受伤了！”
柳轻正站在花厅门口望着里面的一双人儿，雪白的衣袖上几点血迹分外醒目。
他微微不自然地将持箫的手隐入袖中，笑道：“不妨事，只是虎口裂了。”
“啊？！”
江染霞快步走上前来还想说什么。
柳轻忙道：“我去包扎一下。”话音未落，便转身飞步走开了。
推门进舱，他无力地靠在门背，阖眸长出了一口气——她还好，就够了，至于那些安抚的话、疼惜眼神，不该有一丝一毫出自于他。
调息了一晌，柳轻方才坐到桌前，放下箫，扯过药箱，抬起手，虎口上深深的裂痕记载着他看到弩矢射穿花厅后的失控。
他不知道那样彻骨的心痛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他不敢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忽然站起身，将受伤的手深深浸入到铜盆中的冷水里，水侵入伤口的疼痛让他眉头一蹙，唇畔却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对！就是要这样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那些不该有的妄想都收回去！
清洗完伤口，涂了药膏包扎妥当，柳轻又换了身衣服，自觉心神凝定如初了，方才深吸一口气，走向花厅。
花厅里，损坏的窗格已被换上新的，曲晨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旁，掌船赵掣站在一边候着，见柳轻进来坐下，方才开始汇报船况。
刚说了没两句，江染霞重新梳好头发过来，走到门口见这场景，知道是在回事，便不进门，只站在门口道：“你们先说正事，一会吃饭叫我吧。”
“哎，”曲晨忙跳起来拉她道：“说的都是船上的事，难不成还避着你？”
江染霞被拽进门，却还有些犹豫。
柳轻也笑道：“霞儿确实该一起听。”言罢，向赵掣点头示意，
赵掣省得，遂又从头开始说。
这一战代价很大：船体受到的损伤非常严重，船头和船尾的护盾全部被摧毁，短期无法修复，两处的木制结构也有一定损伤，尤其是船头，一直被破坏到两侧船舷，不仅双侧主锚尽毁，而且造成一定程度的渗水，虽然已在紧急修缮，但这样的补救是禁不起再一次猛烈攻击的。
另外，船尾的损伤已波及到联动机括，这艘江船能行船如飞，并不是用了多少人工，事实上真正掌桨的只有六人，全靠精妙的机括设计将六人之力放大十数倍。
如今，虽是后船的联动机括受损，却影响了整艘船的动力来源，故而行驶速度锐减。
江染霞拧着小手垂头道：“都是我太笨了……”
曲晨忙道：“胡说，霞儿做得很好了。”
柳轻叹了口气道：“今日若非霞儿，只怕我们锦曦岛全船便要覆没于此。”
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客气话：对方以情丝网牵制住曲晨，用烈火飞石和弩矢消灭柳轻，可以说是完美地算透了这二人的实力。
他们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江染霞这个不入流的小丫头，而她，却恰恰是这战局中最大的变数——如果没有她控住船身，曲晨不可能脱身驰援柳轻，柳轻也绝难在火山和劲弩下生还，这场战役最后的结果应该是：柳轻身死，全船覆灭，曲晨一人脱身。
柳轻注视着粉颈低垂的人儿——她岂止是这场战役的变数，简直就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控的变数。
“公子言重了，”江染霞头垂得更低了，小声道：“我没有拖累大家已经很好了。”
这只骄傲乖黠的小野猫也有如此楚楚可怜之时，曲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新梳好的发髻作为安抚，一边漫不经心地对赵掣道：“既然有那么多损坏，就赶快抓紧时间修吧。”
赵掣回道：“正为此事请示二位少爷：船上的备的木料有限，全都修复如初是不可能的，只好先紧着一些关要处修，先修哪些再修哪些还请少爷示下。”
柳轻蹙起眉：联动机括是这条船的主机括之一，若要维修必须花大量时间去检测计算，就算是曲珣本人也不可能在几天里修好，何况他们未必能有几天时间。
他沉声问道：“你看手里的木料够修哪些？”
赵掣犯难道：“小人看来，修了船头就不够船尾，修了船尾就不够船头。”
“若是……只修外观呢？”
柳轻沉吟着问道。
“只修外观？”
赵掣虽然意外，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道：“若只修舷板、扶栏、甲板这几处，木料是绰绰有余，可是……”
“很好！”
柳轻打断他道：“你们连夜把这些修好，还有船头船尾的护盾，也都拼起来。”
赵掣惊道：“这……护盾没有铁匠恐怕……”
“我不管，”柳轻打断道：“随你用钉子钉也好，用胶粘也好，我只要明天一早看见这艘船外观如新。”
赵掣愣了愣，只得讷讷地领命而去。
“你这是要摆空城计么？”曲晨挑眉笑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然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柳轻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孤立无援，唯可倚仗的就是三战三捷这点威慑，把表面功夫做足，至少可以挡一挡那些想要趁虚投机之徒，锦曦岛就算要败也不能败在鼠辈手中。”
曲晨很难得地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鼠辈已经盯上咱们了。”
柳轻听他话里有话，问道：“你拿到那人了？”
曲晨气馁地摇头道：“让他跑了，不过，有腿慢的，所以我拿到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当啷扔在桌上。
柳轻看时，是五把花纹精巧的镂空铜钥匙，虽然图案各不相同，但做工是一样的细致，他先是一愣，拿起两把来细看了几眼，眸色一凛，道：“老鼠会！”
江染霞原是垂头不语，此刻注意力被闪闪发亮的小钥匙吸引了，也伸手拿了一枚把玩，听到柳轻说话，不觉皱眉道：“啊？还有帮会给自己起那么难听的名字啊？”
曲晨笑道：“谁让他们自己不肯给自己起名号，所以江湖上就这么叫起来了。”
江湖上有这么一个神秘组织：没有名号，也不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公众视野，他们会杀人也会刺探消息，但他们既不是杀手也不是暗探，而且只为自己做事，从不受雇于人。
他们一掷千金，没人知道他们的财富来自何方；他们行事极密，没人知道他们听命于谁，唯一的一点点端倪就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把制作精巧的镂空钥匙。
他们就像是一群不见天日的老鼠，在日光下隐遁无形，在黑暗里猖獗行事，所以江湖中便称之为“老鼠会”。
柳轻眉头深锁沉思不语：如果是老鼠会，一次不得手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他们得手为止。
曲晨也抚额不语：老鼠会的实力深不可测，据说他们想办的事迄今为止还没有失过手。
江染霞见他二人神色凝重，也猜到定是遇见了棘手的敌人，所以安静地坐在一旁瞄瞄这个，瞅瞅那个，不敢出声。
人是乖乖的，奈何肚子太不识时务，沉默中，只听一声清澈的肠鸣在花厅中悠扬响起，直窘得江染霞捂起脸来，带着哭腔道：“我就说等吃饭再叫我嘛！”
柳轻和曲晨皆不由破颜一笑，空气中的沉重骤然一散。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是黄昏时分，夏日天黑得晚，确实早该到了晚饭时间，只是各人各有心事，所以一时不查，此刻被这么一提醒，皆感饥肠辘辘，遂忙命人摆饭。
一时饭罢，柳轻道：“今日都累了，早点歇着，我会去下舱巡看一遍，令他们加强戒备，以免宵小趁虚来袭，你们两个也都警醒些。”言罢，先行起身向外走。
江染霞也站起身，跟了两步，忽然小声唤道：“公子。”
柳轻停住脚步，回身相看。
江染霞悄觑了一眼身边的曲晨，抿了抿唇，鼓足勇气道：“我有一计，想请公子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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