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我来偿命
从下午到傍晚，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了，马车里静悄悄的，柳轻和曲晨一句话都没说过。
每有马车经过，柳轻就会挑帘观看，江染霞却始终没有回来。
“第四圈。”
再一次马蹄车轮声响后，柳轻喃喃地道。
曲晨抱着头，忽然道：“路上人少了，她会暴露。”
“霞儿机灵，她会保护好自己的。”
柳轻低声道，像是在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
又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街上已开始陆续掌灯。
柳轻忽然道：“车没来。”
“什么车？”
曲晨早已坐立不安，闻言身形一定。
“马车，”柳轻道：“每隔三刻左右经过这里一次，从上一次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来。”
曲晨悚然一惊道：“霞儿有危险？”
“未必，”柳轻沉吟道：“可能马车是回落脚点去了，想必霞儿也会跟过去。”
世上最折磨人的大概就是等人。
比等人更折磨人的大概就是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人。
自从知道马车没有按时出现之后，曲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如坐针毡：他屁股底下此刻坐的岂止是针毡？简直就如同坐着一百个刺猬般！
终于，他耐不住折磨抓狂地低吼一声，便欲起身——柳轻一把按住他的肩头，皱眉道：“你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曲晨急道：“霞儿要是有危险怎么办？她武功那么低，”他扭头一指道：“连剑都没带，如何保护她自己？”
柳轻倒反而冷静下来，道：“正因为她没有带任何兵器，所以才可能更安全。”
话音未落，忽听半空中一声爆响，二人皆是一惊。
曲晨一把扯开窗帘，只见一朵嫣红的焰火在半空绚烂爆开，接着，又是一声爆响，有一朵碧绿的焰火升起……原来是城中不知哪家在燃放烟花。
他放下窗帘，心中却更为不安，脑海中已后悔了一万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放她去冒险，这漫天焰火在别人看来或者是美景，但却是击溃他忍耐的最后一锤……
“我去找她！”
曲晨再次起身，语声中已是不容反对的强硬。
柳轻抬手狠狠按住他的双肩道：“你现在出去功亏一篑！”
曲晨的眸中尽是狂躁的火焰，瞪着他低吼道：“你拦不住我！”
是的，这世上除了柳自如、宋以淳，大概也没有几个人能拦住曲晨，包括柳轻也不能。
“你应该相信她！”
柳轻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的怒焰，尽量保持着平静道：“她答应过你会没事，你应该相信她能做得到。”
曲晨咬牙道：“她要是出事了呢？怎么办？！”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柳轻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霞儿若是有事，我来偿命。”
偿命！
像刀一样的两个字剜在曲晨心头，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偿命？！
一个是情胜手足的兄弟，一个是挚爱于心的女子，他能舍弃哪一个？
曲晨只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脚步声。
两个对峙中的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柳轻唇角一扬，压在曲晨肩上的手顺势轻轻拍了拍，柔声道：“相信她！”
不光有脚步声，还有淡淡的油香缓缓靠拢过来。
忽然，门帘的一角掀起，露出一张灿若春阳的笑脸，江染霞笑嘻嘻地道：“公子，无星，你们饿不饿呀？”
仿佛就是一瞬间，车内的气氛便云开雾散雨过天晴，她就像一缕阳光，总可以轻易驱散那些阴霾。
柳轻瞧着她油光光小嘴边粘着的几颗脆渣，只觉刹那间心就化了，不禁莞尔一笑道：“以后卖关子要先把嘴擦干净。”
“啊？”
江染霞忙缩回头，想是去擦嘴了。
曲晨见她无恙归来，心底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一时间半晌说不出话，又念及刚才竟逼得柳轻说出那样的重话，不觉满怀歉意地看向他。
柳轻见状只是报以一个温暖的浅笑。
片刻，车帘挑起，江染霞走进车厢，果然已经把嘴巴擦干净了。
不及坐稳，她就献宝似的捧上一个纸包道：“你们先吃两口垫一垫肚子吧。”
纸包里是两个油饼，热腾腾，香喷喷。
先时柳轻和曲晨全副心神皆在她的安危上，两人都不觉得饿，此刻心绪一松，方才发现已经过了晚饭时分，再闻得这油香，不觉均感饥肠辘辘。
柳轻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过一个，轻轻咬了一口，笑赞道：“很香！”
曲晨犹豫了一下，拿过饼来，不满地咕哝了一句道：“怎么这么晚回来……”心里那些责怪、不满和训教到了嘴边就变成如此轻微的一句低语。
江染霞满脸憋屈地道：“我也想早点回来呀，可是卖油饼的排队嘛！”
她转而忿忿地道：“我前面就只有一个人，那我想着等一会就等一会吧，谁知道，他要买二十个饼！”
她伸出两个指头气呼呼地比划了一下，接着道：“偏那个炸油饼的手脚又慢，真是等得我急死了！”
“那你干嘛非要买油饼啊？”曲晨有些抱怨地问道。
“别家都关门了呀！”
江染霞小脸儿一垮，可怜兮兮地道：“我跑了一下午，快饿晕了。”
面对这样一个可人儿，曲晨只能无声一叹，全没了气性。
江染霞催道：“你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于是，曲晨只有低头把心底对她的埋怨和对柳轻的歉意都狠狠发泄在这只香香脆脆的油饼上。
柳轻吃了两口道：“霞儿，吩咐刘壮儿找个合适的客栈住一晚。”
“啊？”
江染霞诧异道：“不上船吗？”
柳轻摇头道：“我让江船每日按时入港出港，以免引人注意，这个时间船已经离开了，要明日辰初才会再去码头靠岸。”
江染霞忙探头出去关照了刘壮儿。
一刻，马车停在“归来客栈”门口。
门面不豪华，但整洁精致，几人下了车，自有伙计迎进门。
这一回，不等曲晨开口，柳轻便抢先道：“三间上房，要连在一起的。”
曲晨有些意外，但随即明白：此时再包独院未免太过招眼。
一晌，伙计略带歉意地过来道：“回公子话，没有连在一起的三间上房了，只有两间上房是门对门的，其中一个是套间，有两张床，您看……”
柳轻点头道：“如此也好。”
伙计忙往柜上拿钥匙，引着他们去看房。
游廊到底，果然是两个对门的上房，相当僻静，离其他的房都比较远，想来是因为走到这两间房要穿过整个走廊，不便于伙计伺候，所以客人不满就不太会引到此处来住，这却是正合柳轻等人的意思。
早过了晚饭时间，三人同在柳轻曲晨的套房将日间买来的点心拆开吃罢，江染霞坐到案前摊开纸笔来画图。
果不出所料，马车就是专在城中几个热闹的街市上反复转悠，这些街市从南到北自东至西形成了一个相对规整的口字形路线。
江染霞草草几笔勾出一个街市的轮廓，她边画边道：“这个车夫绕了几圈之后，先去一家粗食铺子吃了晚饭，然后一路向北。”
她说着画出一条通向北门的路，标记出路口几个店铺的名称，接着道：“越往北人越少，我就不敢跟得太近。”
她停笔想了想，接着画道：“过了三个路口，左拐，过一个路口，右拐，再过四个路口，左拐。”
她边说边画，运笔飞快，画得虽不规整，但却极清晰。
江染霞在那车夫最后左拐的地方画出几个仓棚，道：“最后这点路几乎无人，好在道路很是安静，我远远地跟着车轮声。”
她抬起头来略带歉意地一笑道：“因此并没有亲眼看着车夫进这个仓库，但是我只等了一会，那个车夫就空着手从仓库出来了，所以我推断他把马车停在仓库里了。”
她又垂下头道：“不过仓库那边太僻静了，我怕被人发现，所以没敢走过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曲晨柔声道：“仓库那里今晚我去看。”
江染霞粲然一笑，将手中的图纸递给他道：“你看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曲晨瞅了一眼笑道：“很清楚。”
柳轻就着曲晨的手中也瞧了一眼，笑道：“霞儿的字润而有筋，笔力不俗。”
“是吗？！”
江染霞先是双眸一亮，随即微赧一笑道：“我娘总说我字写得不好，想是这两年常抄经，倒练出来些。”
曲晨闻言也多看了两眼纸上的字迹，写时虽仓促，却仍端持得住，与寻常女儿家娟秀柔婉的字迹别有不同，笑道：“比我的字还好。”
柳轻笑道：“你呀，锋芒太露。”
三人又说笑一阵，眼见亥时将过，曲晨站起身，柳轻也起身叮嘱道：“不可妄动，先探明究竟再说。”
曲晨点头道：“我知道，秦叔也许就在他们手上，我不会打草惊蛇的。”言罢，便欲出门。
江染霞忙拦道：“嗳，你不换身衣服吗？”
“换衣服？”
曲晨莫名其妙，疑惑道：“换什么衣服？”
“夜行衣啊！”她一脸十分内行的样子。
曲晨失笑道：“什么夜行衣啊？我又不是贼！”
“不是说大侠们夜间刺探消息都要换上夜行衣以便隐遁身形吗？”
江染霞似乎对夜行衣充满期待。
如此娇憨之态，令曲晨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听书听魔障了吧？”
江染霞微怔之时，一抹青影已飞出门外没入夜色中。
她坐回到桌边，双手捧腮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问道：“真的没有夜行衣呀？”
柳轻含笑摇了摇头，江染霞这才死了心，又摊开一张纸，提起笔来开始画东西。
柳轻缓缓踱到窗畔的茶几边坐下，信手拿过茶壶，触手仍是温热，便倒了一杯茶，浅啜一口，蹙眉放下，抬眸静静地望向案边执笔的人儿。
柳轻原道江染霞不过闲极无聊随手乱画，谁知她眸色认真运笔如飞，时而还停下来蹙眉思忖，倒似颇为耗神。
孤男寡女暗夜同室原已不合礼数，他本为避嫌，故而才坐远些，此刻见江染霞心无旁骛煞有其事，不禁好奇她在画些什么。
踌躇一晌，柳轻终究忍不住起身走近，想看一眼纸上所画为何？
只这一眼，他不觉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不由自主地直到了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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