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药僧了事
门外人低宣了声佛号，道：“贫僧了事，求见二位施主。”
柳轻和曲晨相视一笑警戒顿消。
曲晨跳起来打开房门笑道：“了事，了事，你可是来替我们了事的吗？”
门外，一个清癯的出家人正合十而立，月华撒在溜光的头顶上闪闪发亮。
“不得无礼。”
柳轻忙出声喝止——少林寺药僧了事和尚，乃是个不世出的岐黄高手，年龄与谭容相近，但医术犹在谭容之上，只是他尘缘早断，年纪轻轻就被少林上一代方丈智远大师度化出家，成了智远大师的关门弟子，如今的少林方丈了凡大师也只是他的师兄，因此，了事在江湖上的辈分极高。
曲晨忙吐了吐舌头，躬身将了事和尚让进门。
了事手捻佛珠含笑走进门道：“了事，了事，贫僧若真能了事，该叫无事才对。”
一句话说得三人相视而笑。
柳轻少时，有一年镇江发大水，洪灾过后疫病横行，谭容带着他前去疫区义诊，天缘巧合遇到了云游至此也在义诊的了事和尚。
了事见他年纪虽小悟性却佳，且温纯柔善勤而好学，便生了欢喜之心，不仅趁着义诊之时悉心点拨，分开后也时常书信往来探讨医理，前年还曾亲自到锦曦岛盘桓月余。
因他为人诙谐、不端架子，故而曲晨没大没小地与之嬉谑惯了。
柳轻也忍不住笑着调侃道：“了事大师若还不能了事，难道我们这些晚辈反而能了事么？”
了事收笑正色道：“这次恐怕还真的只有二位施主才能了事。”
柳、曲二人不约而同地一怔。
柳轻敛容道：“不知大师有何事要了？”
了事和尚也不客气，向几边的蒲团上坐下，示意二人也坐下，方才笑道：“二位施主猜猜贫僧自何处而来？”
柳轻方蹙眉沉吟，曲晨却已讶然道：“不会是解铃山庄吧？”
“正是解铃山庄。”
了事含笑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柳轻，接着道：“二位施主可知红雪莲之事？”
曲晨被他一语中的，立时哑了口，偷摸瞟了一眼柳轻，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晚辈等听说有人要以红雪莲为宋老庄主献寿。”
柳轻倒是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了事颂了一声佛号道：“那施主可知如今南北武林黑白两道的各路精英都已齐集在神农山下？”
柳轻垂首道：“晚辈等……有所耳闻。”
了事轻叹一声道：“这三五天里山下紫临镇杀戮不断日日染血，宋老施主虽极力弹压终究力不敌众，若红雪莲果真现世必会招致江湖动荡腥风血雨，这救命的灵药倒成了害命的毒药。”
他盯着柳轻垂睑观心的双眸接着道：“贫僧知道柳施主宅心仁厚，定不忍见生灵涂炭，贫僧也知道，这世上唯一真正需要红雪莲的只有一个人。”
柳轻蓦惊抬眸，见了事含笑相望，又有些艰难地移开目光。
了事见他不答，仍旧语声平和地道：“掌门师兄不忍见众生相残，特令贫僧前来化解此难，贫僧辗转苦思，不得两全之策，故而今夜不揣冒昧，来向柳施主讨个主意。”
他直言相问，柳轻不得不答，只好道：“有人蓄意搅乱武林，时至今日已是箭在弦上，晚辈愚钝，哪有什么主意？”
“以今日之局，大事化小亦是良策。”
了事忽然收了笑道：“贫僧答应柳施主，待此间劫了，必定亲往天山寻求红雪莲。”
“大师言重了！”
柳轻忙起身揖道：“大师心中早有成算，有何可尽绵力之事晚辈不敢推辞。”
戒急用忍。
不可强求。
你最想要的东西，往往就是这样在你面前，你却因为种种原因得不到它。
大人物想要的都是世间难得的神物，而小人物想要的东西往往是随处可见。
“去去去……”
邵县，蒸腾着金属气息和汗酸味的小铁匠铺，一个精壮的汉子正不耐烦地把江染霞往门口赶。
“嗳，有话说话，不要动手嘛！”
江染霞挡开推向自己的壮硕手掌道。
那汉子没好气地道：“你这丫头，一把两吊钱的剑跟我磨了快半个时辰，我还要不要干活了？”
他拽起一柄剑当啷掷在案板上道：“一吊半，少一个子都不卖！”
江染霞攥紧了钱袋里的两吊钱，犹豫了一下，终于仍旧厚着脸皮道：“那，那我不要剑鞘，总可以便宜些吧？”
那汉子圆瞪双目道：“我这剑鞘都是定做的，你不要剑鞘，那剑鞘我卖给谁去？”
他一脸鄙夷地去拿案上的剑，嘴里接着道：“不买快滚!”
“嗳，我买我买！”
江染霞忙按住那剑陪笑着道：“那剑穗总要送一个吧？”
那汉子见她一双眸子水灵灵的颇为讨喜，终究是心一软，伸臂自墙上摘了个大红穗子丢在案上。
穗子虽不是新的，但颜色还算鲜亮。
江染霞自然不敢再挑剔——她太需要一把剑了，而这已经是她能买得起的最好的剑。
“霞儿，霞儿——”
江染霞正往案子上点数铜钱，外面传来林秋妍的呼唤。
“我在这里！”
她一边应着一边将桌案上的钱又点了一遍，方才推给那汉子。
“哎呀，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林秋妍进门拽起她就走。
江染霞刚掖好钱袋，手里只拿了剑，忙甩开她跑回两步把红穗子抓在手里。
“快走，快走！”
林秋妍拖着她一路小跑。
“去哪里呀？”
江染霞还在问着，两人已跑到了邵县的主街，只见主街两侧已经围了好几层人，幸而她们两个身材都娇小，又有武功底子，三钻两钻便站到了前排。
林秋妍满脸兴奋地道：“刚才过去的华山派，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大人物要经过呢！”
江染霞嘴里敷衍着，只顾低头往自己的新兵刃上穿剑穗。
忽然，前方围观的人一阵骚动，林秋妍抻着脖子看去，也兴奋地道：“快看，是落尘府的洛霜姑娘！”
刚刚穿好剑穗，江染霞满意地将鲜红的流苏拨弄了一下，方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缓缓而过的这队人马上。
当先十数骑人皆是鲜衣骏马腰挎柳刀气势非凡，后面两人双骑应是一对夫妻，衣冠华丽恍若天人。
这二人的身后是一个四人抬的笼纱轿，轿前轿后各有四个英姿飒爽佩刀垂鬟的婢女。
再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年轻男子，装束各异彼此疏离，但个个都是俊美出众。
杭州落尘府，现在虽然是商贾之家，但祖上起势于绿林，三十二式祖传洛家刀精妙无比，在刀法上可称独步武林，只是家中长辈寿数不长，现如今只剩下洛家长子洛霆夫妇和其妹洛霜。
洛霜，姿容绝世可称南武林第一美女，又兼才情出众武功不俗，江南无数侠少都竞相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可是洛姑娘独独只看得上听云公子！”
林秋妍在江染霞耳畔滔滔不绝地八卦道：“听云公子偏又不喜欢她，她心里气得很，却要假装不在乎。”
“我要是听云公子，我也不会喜欢这么矫情的女子。”
江染霞撇嘴低声道。
林秋妍乍舌道：“你就看了她一眼，怎么知道她矫情啊？江湖上可都说洛姑娘温雅贤淑呢。”
江染霞望着已经走过去的纱轿微带揶揄地道：“明明长得漂亮，却又不给人看，明明不给人看吧，又怕别人看不到她漂亮，这不是矫情是什么？”
她话音未落只听耳边有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忙回头看去，只见人头攒动，哪里分得出是谁？
正自疑惑间，林秋妍已然欢呼道：“听云公子也来了！”
没有侍卫成群的阵仗，一辆简素无华的马车缓辔而来。
不同于以往的车帘低垂，今天的马车门帘高挽，仿佛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车内支额阖眸慵懒小睡的如玉良人。
路边不时响起女子的尖叫，但没有什么能引得公子启眸一顾。
“快看！听云公子哎！”
林秋妍俏脸娇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车里的人。
江染霞微微皱了皱眉，举目向四周环顾了一下——那个无星公子怎么不见了？
好像大家都没在意曲晨的缺席，毕竟，听云公子的光环已经足够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了。
江染霞收回目光自嘲地笑笑——这种大人物的行踪与她何干呢？
崆峒派、霹雳堂、泰山派……
小小邵县的主街一整天如走马灯般各大门派络绎不绝地通行而过，这既是耀武扬威也是宣示实力。
当然，还有很多组织没有走这条道，他们不希望被记住、被看到，甚至，不希望被发现。
鲜红的雪莲，在冰魄寒晶匣里艳丽如初。
一只白皙的手摆弄着剔透的匣子。
柳轻，红雪莲我会给你，但是，你欠我的也要还给我！
一双冷冽的眸子在黑暗中森然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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