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筝
家长会那天天气晴朗，有风。快到学校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个买风筝的小摊，只剩下两三个风筝了，日光从矮墙倾下，把风筝的尾巴照得十分鲜艳。卖风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皮肤黝黑，精气神很好。见我停了自行车，在路边看了好一会儿了，便笑着吆喝我：“小同学，风筝买不买，最后几个了，便宜卖给你，今天还有风，正好放哩！”他说话有些方音，最后上扬的语气却极其打动我，仿佛这好天气里我就应该找一处空旷的地方，好好放一放这风筝。
我把自行车往路边挪了挪，停好，拿起其中一个稍大一点的风筝，问：“老板，这个风筝怎么卖？”
他听我叫他老板，咧嘴一笑：“这个大的贵一点，要十五，这俩小的只要九块，你如果三个都买我就收你三十，还送你一个高级的风筝线把。”他说着从旁边的纸箱里翻出来一个橙黄色的风筝线把，带手摇螺旋的那种。
我看他就一块地摊布，一个腰包，一个纸箱，还有个三轮车锁在旁边的小树上。便问他：“老板你这三个都卖给我，今天就收摊了吗？”
他抹了一把寸头：“是哩，今天起了个大早，没想到全是学生家长，生意比平时好，就剩这三个了。”他的语气总是上扬。
我又说：“我这买了今天也没时间放啊，要不我再加……一百？你去帮我开家长会吧？就说你是我哥？”问得试探。
那年轻人答应得很快，生怕我反悔，问我开家长会需要干什么，我说就坐在那里不用说话，别人鼓掌你就鼓掌，老师说结束，你就可以走了。
他点头说可以，又盯着自己的小三轮发愁，我说可以停在我们学校的停车棚。
于是他便推着小三轮，载着三个风筝，我推着自行车，和他一起进了学校。
停车的时候，他就一直搓手：“我还没上过初中哩，小学毕业家里就出事了。”我把钱给他，一共130。他把钱放进腰包里，一边放一边说：“不说哩，不说哩，小同学，你们班在哪里。”
我拿着风筝，说了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给他指了路，并没有带他过去，走的时候再三提醒他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哥哥，叫林眠，睡觉那个眠。”
他说记住了记住了，我远远地看着他进了我们班，便拿着风筝去了操场。这学校里，哪里还有比操场更空旷的地方呢。
风势很好，第一个小风筝很快就飞了起来，但是我贪图树下的阴凉，又没辨别清楚风向，这风筝很快就一头扎进了树里，飘带长长的扬起，倒是给我指明了风向。
我看见操场边上有个老爷爷坐在小马扎上，把风筝放得老高了，显得十分游刃有余。我学着他的模样，也想一动不动地放风筝，但是失败了。我只好支着风筝在操场上奔跑，好一会儿，风筝终于飞起来了，我才放慢速度，牵引着风筝线，把这风筝越放越高。谢迟找到我的时候，我的风筝已经飞得和旗杆一样高了。
我的手举得有点酸，看见他来，便招呼他：“谢迟，快来。”
他跑得很快，神情还有些焦躁，接过我手里的风筝，那风筝隐隐又跌落的趋势，被他牵引几下，又飞上去了。谢迟问我：“帮你开家长会的不是你哥？”
我说：“不是啊，是卖风筝的老板。”
谢迟又问：“你之前认识他？”
我摇头：“不认识啊，今天在路边遇见的，三个风筝还便宜我三块钱，多送我一圈线哩。”我学着那老板说话。
谢迟放着放着，便把线收短了，我看着风筝越飞越低，便想把它拿回来自己放，谢迟把风筝线举过头顶，在我们的争夺之中，风筝就落地了，还在地上拖行了一段。
我有些不高兴：“你干嘛啊？不想放就还给我啊！”
谢迟答非所问：“陌生人是可以随便相信的吗？遇到人贩子怎么办？”
我心疼我的大风筝，破了一条口子，估计是报废了：“哪那么多坏人啊？家长会结束了？”
谢迟冷着个脸：“没有。”
还有个小风筝可以用，但是我已经没了放风筝的兴致，把两个风筝一同放在垃圾桶旁边，准备走了。谢迟又把那个小风筝捡起来，跟在我后面。出校门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孟尹。见我一脸不高兴，孟尹便问怎么回事，我说风筝坏了。孟尹又看看谢迟，没想到谢迟居然告我的状。
我被孟尹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并被拉去附近的报亭翻阅了近期所有关于人口失踪和贩卖的新闻，不禁觉得毛骨悚然，我嘴硬且心虚：“大不了下次不这样了。”
孟尹好像还和别人有约，教育完我就走了。留我和谢迟大眼瞪小眼。最后他说：“家里蔷薇开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那面去年深秋只剩下叶子的栅栏墙，如今开了满墙的浅粉色蔷薇，远远望去像是绿墙上坠满了粉色的星星，风来的时候，还会眨一眨眼睛。走进了，才注意到那绿绿的小椭圆叶子，花朵有的还含苞待放，大多数开得热烈，花瓣的边缘炸得卷了起来。那藤蔓从泥土里钻出来，每隔半米就有一株，攀附在栅栏上，盘旋蜿蜒着向上，爬到顶了无处可去，在横栏上绕了几圈，全纠缠在一起，然后垂下来，带着花朵在风里摇曳。墙下还有些落叶和落花，躺在有些青苔的地上，带着些许泥土和水珠。
我和谢迟在墙外站了许久，我震惊于这片花墙，谢迟也一直不说话。风把我们的碎发吹起，花叶簌簌地颤动，送来阵阵芳香，在这无声之中，像是打了招呼一样。
我问谢迟：“这是你种的吗？”
谢迟说：“是。”
我又问：“全是？”
谢迟说：“全是。”
这一大片花墙的主人，就站在我的身边，手里拿着我的未放的小风筝，语气里少有的得意。
我抬头看谢迟，所有的措辞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提出最直白的请求：“能送我几只吗？好漂亮。”我又说：“不是白送，我用小风筝和你换，如果你想要这个小风筝的话。”
谢迟拿着小风筝问：“这个不玩了？”
“不玩了不玩了。”这小风筝哪有眼前的花墙让我觉得震惊。
谢迟便把风筝拿进了屋里，出来的时候带了把剪刀和手套，和平时用的剪刀还不太一样，刀刃短短的，有些厚，但是很锋利的样子。他给我剪了一些还没有完全炸开的花朵，花茎的切口全是斜切，上面的刺也剃得干净，从花墙的最右面开始，一连挑了十几朵，还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像是要把满墙的相似的花朵都切下来。
我手里拿着一大束：“可以了可以了，留在墙上开吧。”
谢迟便停了下来：“回去拿个花瓶，浅水养着就行。”
我迫不及待地回家，在储物间找到了个落灰的陶瓷花瓶，冲洗干净，灌了水，便把这花插进去了。春色入户，就是在这暮春时节，我也觉得日子新鲜了起来。彼时我还不太会养花，那花没等到谢迟说得那样也会炸开卷边，有的便从花茎的底部坏掉了，不到五天，就进了垃圾桶，花瓶又成了空空的花瓶，不过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上，没有进储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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