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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此生若相负


翌日清晨。

        王乐清拉着一头驴站在韩家所在的胡同里,她一身红衣,阳光将她的脸庞映衬的十分耀眼。看到韩令云出来,她灿灿一笑,“阿云。”那声音温和亲切,有些让人不忍拒绝。

        开封城数以万计的人,也许每个人的成长都并不是一帆风顺,或多或少都不免有些心酸。同样生活在这座城里的人,有的出生就高贵,尝遍锦衣玉食,有人却如蝼蚁般,光是长大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韩令云觉得,他与王乐清便是如此。

        韩令云韩朗月两岁的时候,便被师傅带出了家门,那一年韩琦全家被杀。印象中的师傅从未笑过,他冷眉星目,丰神俊朗,却常年着粗布麻衣,总是冷冷的站在那里,望着天空发呆。

        他们从四岁开始,每天鸡鸣时刻便起床习武,扎马步、举石头,每每受不了要哭时,总免不了要挨打,小时候的他们恨透了师傅。

        七岁开始,师傅见韩令云对诗词文章有天赋,便不再要求韩令云与韩朗月一起习武。

        从此,韩朗月习武,韩令月读书。

        破烂小院,衣衫褴褛,还有粗茶淡饭的生活伴随了他们十年。师傅是严师,无论刮风雨雪都会监督他们习武、练字读书,偶尔也会带他们到朱雀楼那里去行乞。

        师傅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十二岁那年,师傅病重,“令云朗月,师傅有负于你们,本想看你们长大成才,所以才会对你们严格要求。令云性子沉稳,如山一般,才情也不输人,师傅倒是不担心。就是朗月你爱动心智单纯,师傅若是不在了,你要好好听令云的话。”

        那时候的韩令云才知自己的身世,只是他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身世,师傅眼看快不行了,他要快去找大夫。

        屋外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落了下来,丝毫不比屋里冷多少。夜幕渐渐降落,开封城那么大,那么多医馆,要么早早关了门,要么因为没钱不肯出诊。

        韩令云走的有些累,一下子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双手冻的快要失去知觉,已经没有力气撑地起来。

        街上安静的有些吓人,白茫茫的街巷似乎只能听得见他喘息的声音,‘吱呀’门突然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咦,谁躺在我们家门口。”

        那声音温暖又好听,韩令云刚想抬头求助,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瘦弱的他有些无助,他费了半天力刚要站起来,只听见雪地里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我的斗篷给你吧”,是刚才的声音,他刚准备开口,一个斗篷便披在了他身上。

        他站定再看眼前之人,原来是一个比自己低了半头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撑着伞穿着雪貂笑盈盈的打量着他。

        这是韩令云第一次见到王乐清,十一岁的王乐清。

        王乐清看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笑了笑,“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韩令翔向来没有这么无助的求过人,就连上街乞讨时他也从不主动张口,只是想到师傅的病情,他着急道,“我师傅病了,需要郎中。”

        “走,我带你去找李太医,他以前可是在宫里给官家和圣人看过病,我哥哥跟他们家很熟,我们看病都找他。”

        王乐清拽着韩令云就走,她看起来比他都要着急。

        他不动,她纳闷的看着他。

        “他看病贵吗。”

        韩令云有些自卑,他把头低得更低了,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王乐清望着他,笑的如春风拂面,让韩令云更觉得不好意思,“不要担心,李太医他不缺钱。”

        彼时,十二岁的阿翔跟在十一岁的王乐清身后,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热心善良的小王乐清居然会帮素未蒙面的韩令云这么大的忙。以至于多年后,知道王乐清是他的仇人的女儿时,他对她丝毫没有恨意,只有深深的可惜。

        王彦升那么残暴的人,他的女儿却生来善良。

        自从师傅生病后,便一直卧床不起,再也无法照料他们。他们只能穿梭在街巷中谋生,去过很多地方,酒楼卖艺的戏团,一边忍受着顾客的百般挑剔,一边还要担心工钱。

        朗月天生性格开朗善于与别人交流,自然是得到很多人的赞赏,令云闷不作声,但是算账和文才却十分好,他在一个小酒楼当小伙计,其中最让他受益终身的事,便是和大画师关仝学习作画。

        在大相国寺看到关仝时,他正在作画,那气吞山河的架势,好像全身都在发光。

        酒楼里的热闹繁杂,还有那些如花富贵,都没有让韩令云沉浸其中,也从未想过他日要过这般生活。

        而在看到关仝作画的那个下午,他似乎一下子被击中了。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好似一股潺潺而流的溪水,一下子涌入了他的心田。

        “怎么,喜欢作画。”

        韩令云点了点头,他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但从他的画作和气度来看,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会在大相国寺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可以过来找我。”

        佛门香火之地,关仝就站在那里拿着画笔亲切地望着韩令云,彼时的他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还是第一次在这大相国寺里感受到这菩萨心肠。

        只不过一年的时间,师傅的身子终究是没有挺过去,他走的时候带着遗憾,他说他拖了这么久的病始终没有走是因为怜令云和朗月孤苦。

        又是这样的大雪冬日,老天终究还是这般冷漠。

        韩令云和韩朗月跪在地上痴痴的望着师傅,却也感受不到寒冷。

        无钱下葬,他们就在冷风凛冽地冬日跪在朱雀门外,渴望用仅剩的自尊换取些安葬费。多年的习武、埋头苦读和这些饥寒交迫的日子,都没能击垮他们,可如今却让他们有些无助。

        师傅在时总说,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韩令云说,师傅,是这样吗?可是我不想让天将降大任了。

        就在这时,韩令翔又见到了王乐清,一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穿着红衣斗篷,左手拿着腊梅,右手握着烤红薯,兴致勃勃的在奶娘的陪伴下走着。

        看到王乐清的时候,韩令云如死潭般的眼神中突然照进了灿烂如火般的赤阳,可是他却没有叫住她,在她经过时低下了头。

        可是,有缘的人不但有相遇,还会重逢。

        阿生厚着脸皮说,“姑娘,行行好给些银子吧,师傅死了没钱安葬。”

        王乐清退了回来,看着跪在冰冷地面的他们,顿时潸然泪下,“刘妈,拿些银两给这两位公子吧。”

        叫刘妈的那个奶娘先是叹了口气,接着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他们家的小娘子,生的一副菩萨心肠,似乎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你们快些起来回去安葬你们的师傅吧。”王乐清说完,还将手里的红薯给了朗月,又见令云没有,又把手里的腊梅塞到了他的怀里,韩令云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她盈盈的笑容。

        望着王乐清的背影,韩令云心中感慨万千,这是第二次受她大恩,这样善良开朗的姑娘,惟愿菩萨保佑她一世喜乐平安。

        赵云生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大芋头在院中练武,虽然又是一夜未归,但她丝毫不也不担心。只是对于屏儿,她有些内疚,在来开封之前,她答应过她来了之后要带她吃遍开封所有美食佳肴,可如今过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还没有实现,她有些苦恼。

        看她闷闷不乐在院子里打转,大芋头叫住她,“云生,你醒了。”

        赵云生笑笑走近,“大芋头,苏雨烟的事,你要怎么办呢?”

        大芋头苦笑,爱管闲事的毛病还是如此,他脸上恢复了平静,默默放下手中的枪,踱步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又抬头望了望屋顶上飞过的鸟。

        其实他在回到开封后的第一天就在大相国寺见到了苏雨烟,只是他不敢上前,只能远远望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当初不告而别,如今又毫无征兆回到这里。

        况且他是为破坏契丹和亲而来,儿女之情只能暂时搁在一边。

        只是这么多年,却不曾想,苏雨烟居然为了他没有再嫁,他怕见了,又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他不敢去烟雨楼,也不敢说他回来了。

        ‘爹,我该怎么办?’无数次他在心里问着,只是无论多久,都没有答案。

        韩朗月进了大门就看到院中的两个人一动不动,他走近笑笑,“你们两个一大早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看赵云生的两个眼珠子瞪得老圆,一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你这个又懒又馋的姑娘,赶紧吃吧。”

        赵云生给了他一个白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早点,还嘱咐旁边的人,“大芋头,快吃。”

        “令云呢?”大芋头倒是不着急,转头看向朗月。

        朗月狡黠一笑,“被人堵在门口了。”

        赵云生立即也笑的不怀好意,“莫非是个小娘子?”

        韩朗月还未来得及阻止,赵云生咬着馒头就向外面跑去。

        阳光洒在窄小的巷子里,将整条街道衬得无比明媚温柔,隐隐看去还泛着浅浅的金光,赵云生偷偷露出个脑袋,盯着暖光眯着眼睛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人,韩令云背对着她,王乐清牵着一头毛驴正好站在他的对面。

        “令云,我不过是想在你走之前和你多见见,和你吃顿饭,何必拒人千里。”王乐清不悦地望着韩令云,眼神又十分殷切。

        “你我终是男女有别,如今我又被贬涿州,此生不过是个没有前程之人,为了姑娘的声誉和未来,我们还是不见面为好。”韩令云说完便走,语气冷冽决绝,丝毫不留余地。

        曾经的他们,两个阶层,王乐清出身名门,相貌绝佳,乐善好施,终日不曾为任何事而烦恼。韩令云长于底层,知道生活不易,为五斗米费心费力,他只能拼命读书,来换得和她平等对视。

        他不是看不到王乐清眼神里的期待,他也不是这般冷酷无情的人,只是如今的他,没有办法去选择。

        他也曾想过,若是当初王乐清没有帮过他,又或者,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是不是又是不同的情景。

        赵云生手里的馒头吃完时,她退回了院子里,刚好对上大芋头又恢复笑容的双眸,“云生,你在外面偷听如何?”

        大芋头这个人,不知为何笑起来总觉得有些傻里傻气,但他又不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很容易看穿。

        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大智若愚。

        “感情这种事情,真是麻烦。”赵云生叹了口气说道。

        “你出去偷听,就得出这样的结论?”韩朗月闻声跳过来笑道。

        “怎么,你想说什么?”赵云生大气追问。

        “等你以后你有了心仪之人,就明白了。”

        韩朗月得意的笑笑,他一个没心没肺之人,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但说起男女之事,总是像个情圣一般。

        赵云生撇撇嘴看了一眼大芋头,“但愿我这一辈子都遇不到,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辈子自由自在不好吗,非要像你们一样,死去活来的。”

        韩令云刚进院子,赵云生三人便不再吭声,此时的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但再看到他们三人欲说还休的样子时,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笑笑,原本的那些苦难,在如今看来,已经不算什么。

        原来,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在如今都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若是自己一直沉浸在过去里,那如何才能走出来。

        原本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心底,但每次看到王乐清都会深深被触动,他感谢老天对他的眷顾,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总会有人帮助他,性命之忧时如此,难以支撑时亦是如此。

        他也感谢王乐清,感谢她的喜欢,感谢她有一颗慈悲之心。他想过走之前,一定要去大相国寺一趟,求诸天神佛,愿卿安好,一世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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