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谢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鞋柜上拿过一本杂志挡住下腹,而后从容不迫地冷笑道:“两位可真是人物啊,劈腿都劈出明媒正娶的架势了。”

        白月光瞥了他一眼,而后了无趣味地收回眼光,一脸四大皆空神游天外的冥想状。

        宋枝惊微微一笑:“劈腿二字不敢当,朋友聚会而已。谢董要是不嫌弃,也可以来和我们一起小酌一番。”

        谢览受不了地嘶了一声:“能别拿不要脸当生活情趣吗?朋友聚会都聚到酒店来了,那我和我家小甜饼也是朋友聚会了?”

        宋枝惊疑惑道:“小甜饼?”

        谢览骄傲地侧过身,露出自家那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小甜饼,以及旁边那两只更甜的跨物种搅基小毛团儿。

        宋枝惊极力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客气地对谢览的小男友点了点头。小男友意思意思地回了个点头,终究忍不住以手掩面,假装自己不认识旁边那一大两小三个活宝。

        白月光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看了看场上的情况,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

        宋枝惊笑道:“还有事儿,先走了谢董,下次有空再聚。”

        谢览:“垃圾!”

        “人渣!”

        “败类!”

        声如洪钟,响彻整个走廊。

        宋枝惊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谢览挑衅地望着他。

        宋枝惊终于挂不住他那张春风拂面的画皮了,沉下脸来,警告道:“谢览,做人不要太过分。”

        谢览挑衅道:“就过分了怎么着?打一架?”

        宋枝惊捏了捏拳头,似乎真有些想揍人。

        谢览一点儿不怵,冷笑着盯着他。

        宋枝惊拳头松了紧紧了松,不是不想揍他,而是不一定能赢,谢览看着吊儿郎当,其实练过多年的自由搏击,一人单挑三两个街头小流氓一点儿问题没有。当年宋枝惊还没和秦松夜掰时,和谢览打过一架,一点儿便宜没占到,还闹出个“著名导演和上国影业高层斗殴”的新闻。谢览和他如今都是站稳了脚跟的人,有点负|面|新|闻|影响不大。可白月光去印度这几年,基本相当于退圈了,如今打算从头再来,跟捧个新人没两样,还没有新人的年龄优势,一丁点儿负|面|新|闻都能让他伤筋动骨。

        白月光自己不一定在意什么事业不事业的,但宋枝惊已经习惯了事事为他考虑。

        宋枝惊咬咬牙,松开握紧的拳头,似笑非笑道:“听说谢董最近在捧手上的一个新人,宠得比您身后这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若是劈腿,那您那算什么,雨露均沾吗?”

        听闻此言,谢览身后,小男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目光如刀,刮了宋枝惊一眼,而后又低头捏了捏手指关节。

        谢览不屑地嗤了一声:“别玩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眼儿,我们不吃挑拨离间这套。”

        宋枝惊往他身后瞥了一瞥,皮笑肉不笑道:“我看未必。”

        谢览往后看了眼,小男友低着头,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谢览微微有些烦躁,耙了耙头发,口气恶劣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那狗眼啊,是是是,宠得很,都快宠上天了,”说着突然诡异一笑,“最近确实是要重点捧他,还请了个大师给他改了个艺名,你猜是什么?”

        宋枝惊:“愿闻其详。”

        谢览冷笑道:“艺名就叫秦松夜。”

        宋枝惊先是一愣,而后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克制多时的拳头终于忍不住狠狠挥向谢览,谢览侧身一躲,右手把杂志糊他脸上,左手拉过他手臂一拉一拽,脚下扫他下盘,直接让人重心不稳,砰的一声狠狠摔地上了。

        宋枝惊定了定神,缓缓起身,弯腰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咬牙道:“你何必逼人过甚?”

        谢览面无表情道:“宋大导演,人在做天在看,秦松夜个大活人被你逼到躲到国外,如今客死异乡,这笔债,可得慢慢还哪。”

        宋枝惊闻言一怔。

        白月光收起不耐烦的神色,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转头看着谢览。

        谢览眼含讥诮地和他们对视着。

        宋枝惊捏了捏鼻梁,好像有些没太明白,疑惑道:“你什么意思?谁死了?”

        谢览不说话,冷酷地看着他。

        宋枝惊俩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苍白得像夜幕垂落前最后一抹黯淡的余光,嘴唇甚至泛上了一点青色。

        这个拥有万千拥趸的、被无数影迷供上神坛的鬼才导演,像是小学生面对一套超纲的阅读理解,半晌才闹明白“客死异乡”的主语是秦松夜,而后咬了咬嘴角,眼中浮起一层后知后觉的震惊。

        宋枝惊勉强笑了笑:“不要开这种玩笑,松夜会骂你触他霉头的。”

        谢览才不会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他提高音量道:“骂个屁!秦松夜已经死了,跳河自杀,死了大半年了,被你逼的,够清楚了吗?!”

        宋枝惊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这个消息,否认道:“不可能,他只是出国休养了,要是……媒体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谢览冷哼一声:“爱信不信。”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宋枝惊在外头把门砸得山响,口中喊着:“谢览!我|操|你大爷!你给我出来!给我说清楚……”

        嗓音嘶哑,似乎还带了两分哭腔。

        谢览一边拨打前台电话一边骂道:“谁他妈惯你的臭毛病……”

        电话接通,“你好,前台对吧,我是2106的房客,有个神经病在我门外大吵大闹,麻烦你们叫几个保安上来处理下……不,我不认识他……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谢览一秒从威武雄壮变成身娇体软,小碎步蹭到小男友身边坐下。

        小男友捏着手指关节,沉默不语,眉心那粒朱砂痣红得滴血。

        小男友手指很长,骨节嶙峋,皮肤是天生的苍白色,透出几根青色的血管,像是奔腾蜿蜒的暗河。

        谢览看着看着就有些愣神,心里无来由地冒出一阵喜欢,心尖软得发疼。

        小男友全名景梁丘,父亲姓景,母亲姓梁,父母感情相当深厚和谐。父母是六十年代的留美华侨,后来双双留在海外名校任了终身教授,手下有专门的实验室,早期做出不少成绩,项目资金审批也比较容易。两人醉心于科研,科研之外,日子也比较体面比较中产,算是过着一种理想和现实都比较丰满的生活。

        景梁丘爷爷奶奶舍不得小孙子,把他留在身边养大的,成年之前没让他出去。

        爷爷奶奶也都是文化人,爷爷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奶奶是新式学堂的女教师。也不知道气质是会遗传还是怎么的,谢览总觉得景梁丘身上有种深沉又广博的书卷气。

        特别迷人。

        景梁丘长相放在娱乐圈也是拔尖的,气质又好,性格又正直和善,还出生于书香世家。有着这样一个男友,谢览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自卑。

        按理说谢览这样的条件这样的身家,跪着求着想要他潜规则的小男生小女生,不说从城东排到城西,至少也能排出去二里地吧。

        可谢览有个心病。

        小男友国内国外念的都是顶尖名校,是个学霸,可他谢览吧,就是个高中毕业,连大学也没上过。

        谢览年轻那会儿比较浮躁,高中签了经纪,有了些名气,又被别有用心的人用“趁着年轻多挣钱”论调鼓动,于是头脑发热,连高考都没参加,草草拿了个高中毕业证了事。

        这事儿对谢览来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黑点。

        当初公司觉得没上大学这事儿对艺人形象影响不好,于是花钱给他买了个挂靠在某名校下头的野鸡学院的文凭,对外就宣称是某名校毕业的。

        那会儿网络扒皮文化还没发展到如今如此轰轰烈烈的状态,明星学历造假年龄造假的事儿多了去了,国外读了个社区学院都敢自称是哈佛学霸,也没见谁出什么问题。

        结果后来那些造假的同仁们纷纷在网友们雪亮的眼睛下现了原形。

        谢览也没逃过,又是道歉又是检讨的,各种声明通稿连番发,幸好公司公关到位,网络舆论也被引导到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方向上。

        好悬是挺过去了。

        可这些黑历史谢览一点儿也不想让景梁丘知道。

        他最近还老琢磨着去重新读个学位出来,不然老觉得自己配不上景梁丘。

        他把这事儿和秦松夜说过,秦松夜说他是有毛病。

        谢览认真琢磨了下,发现秦松夜其实也没说错。

        张爱玲说遇到喜欢的人吧,就低到尘埃里,还能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谢览年轻时觉得又矫情又肉麻。

        这会儿才算理解了真意,别说低到尘埃里,谢览觉得自己都快低到南半球去了。

        秦松夜还说他是双标狗。

        这事儿吧谢览也认。

        旁人一提到宋枝惊名校毕业,教育背景如如何如何,谢览就阴阳怪气地拽两句酸文,“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旁人一夸他家景梁丘吧,他立刻笑呵呵地附和:“那是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嘛。”

        秦松夜给他分析:“你看,学历不学历的其实也没太大影响。你虽然学上得不多,但是照样出口成章不是,你要是敢说自己没文化,那这世上就没有文化人了。”

        搞得谢览都不知道秦松夜是在拐着弯儿骂他还是拐着弯儿骂他。

        景梁丘拿手在谢览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谢览回过神来,握住他手捏了捏,甜言蜜语道:“想你。”

        景梁丘原本脸色还有些沉,听闻此言,眼中露出了笑意,嘴角也弯了上去,凑上前亲了亲谢览额头。

        谢览两手抱住他后脑勺,脑袋上移,将两人摆成了个脸贴脸嘴对嘴的造型,讨好道:“我在南欧买了个酒庄,你这部戏拍完我们去那边度假吧。”

        景梁丘亲了亲他嘴唇,“嗯。”

        谢览得了甜头,继续撒娇:“要不你别拍戏了吧,我来养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管,天天醉生梦死……”

        听闻此言,景梁丘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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