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1）往事如烟

每当降央卓玛想起2558年年底和2559年初的那段日子，她那个没有理科思维、只有文艺幻想的脑子总是理不清当时的头绪。时间和事件奔涌而来，又混杂在一起，像个没有什么真实和理性可言的恶梦。也许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关于那段日子的回忆中仍会留下很多她不能理解的东西。时间像风驰电掣般呼啸着滚滚向前，理智的生活却很少！年轻有毒呀！

        她是个头人家的漂亮的女儿，甚至号称是甘孜州最漂亮的女人。她的漂亮是那种让人看到就会停止呼吸的漂亮，她的身材修长，苗条而丰满，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她的脸长长的，左右对称很好；她的眼睛细长，笑起来眯眯的，很可爱；她的鼻梁骨挺直，看起来中正的样子。这样的女生到哪都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也会受到很多干扰，因此，她的书一直读得不咋地，尤其是理科，高考考得也不咋地，大学上不了，进的是高职的甘孜州艺校，是她喜欢的民族舞。

        大学都考不上，只念了高职，那么阿妈给她灌输的那些意识还有用吗？从阿妈那儿来的做派还有意义吗？伸手拿东西的时候，要不要那么轻巧？吃饭的样子遇到有人叫她，是不是要先把饭碗放下，闭合嘴唇，然后转头，转身，再看看什么事？这一切都是她阿妈刻意培养的。有传说她阿妈是过去甲木土司家遗落的公主。

        她被阿妈看得紧紧的，直到艺校毕业的时候仍然没有正式谈过恋爱。阿妈的意图她明白，女儿会是贵族家的媳妇，他们子耳坡村的人也都这么看。

        “瞧，这么漂亮的女孩，注定是贵族家的媳妇。”每当讲到这样的话的时候，那些女人就说这样的女人不用辛苦念书，怎么混，命都很好。说实在的，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从小一直被人这样信誓旦旦地说，一直这样信誓旦旦地说，她也就信以为真了。反正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把书念坏了也是一样命好。

        可是自从考不上大学后，一切好像变了，那些考上大学的女同学似乎不再觉得不如她了，在她面前昂头挺胸夸夸其谈。她心里边有些不平，上大学有那么牛吗？当然，她对她们还是很佩服的，毕竟她知道读书有多费脑子。

        艺校刚毕业半年多，正在托人找工作，媒人就先找上门来，婆家是东赞府，县长家的大公子白仁贡布。

        未来的老公，那个打扮的帅帅的未来老公登门来坐坐，当时，她正在吃饭，一看到他，她就傻了，想往里屋躲。但被阿妈叫住了，让她泡茶伺候。接着公子哥跟她们一桌吃饭，他根本无心吃饭，举着筷子，呆呆地望着降央卓玛。降央卓尽量保持着镇静的态度，用随和的眼光看着他。仿佛她不晓得他是专门来看她似的。阿妈轻笑了一声，说吃菜了。

        白仁贡布给人的最初印象似乎不坏，跟传说中的有不小差距。他很帅气，很直的鼻子，有点红的大眼睛，下嘴唇是两瓣的，好看，头发是个大背头，梳得油光光的，人瘦高，要不是眼睛发红，眼神有点不正经的样子，她觉得一切还都可以。

        她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他是老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曾经跟一个小酒店的女儿乱来，抛弃了人家。当然，那女孩的名声也不好，谁错都有可能。但是，县长说了娶她过去就是为了让她管住他。她对自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认为自己还可以，以前的那些男人，还不是像哈巴狗一样在她的身边转来转去，无事也得献献殷勤。再说他看见她不也跟其他男人一样嘛。就是岁数差别大点，9岁，他都29了。

        艺校刚毕业的降央卓玛，带着灰姑娘的情怀被花花世界一下子弄迷糊了。她的阿爸就是担心这个，偷偷地把她叫过去，特别严肃地告诉了她一番，有关于她将来的丈夫的事。降央卓玛已经知道了阿爸说的那些，但她更知道白仁家很有钱，家族的势力很大，不仅在康定城，在圣城拉萨和四川成都人，而且他家可以轻易地帮她进入甘孜州民族歌舞剧团，那是她想要的好工作。

        她更想嫁的人是白仁德隆，那个派出所的所长，他是白仁贡布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只大她三岁。可人家是所长，而她只是一个小牧场主的女儿，大学都考不上，念了高职，明显高攀不上。

        当然，经过她阿爸的一番警告后，她是有点灰心的，但是降央卓玛的阿妈替降央卓玛解说，要不是白仁贡布有些缺点，人家也不会考虑咱家。没错，现在的贵族通婚还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她嫁入白仁家，算是高攀了。阿妈劝降央卓玛不要多想，嫁入豪门很难的，相反嫁给穷人很容易，但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艰难，没意义的。

        “可是他是个花花公子。”

        “谁没缺点呀，也许你可以改变他，不行就不理他，大不了各过各的，就是离婚也能分到大笔财产，我觉得值。再说了，就你这性格，你受到了粗茶淡饭？受得了辛苦打拼吗？”

        聘礼的钱高达100万，送到她的手上，连同银行卡一块过来的还有一盒首饰，里头的钻石项链和红宝石戒指很吸引人，都是由县长白仁桑吉亲自交到她的手上，而且还有别的条件保障着——送她一个茶楼，格桑花茶楼。那个茶楼她知道，同学聚会的时候常常选择在那里。这个茶楼是一个强大的诱惑，她可以马上成为老板娘。

        很明显，老土司想用钱砸她，很明显，降央卓玛被砸晕了。她算一个眼界高的女孩，注定想要更高的物质需要，也更重视现实生活。

        那年寒假，上了大学的同学和朋友们都来看她。她们说她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把她们都惊住了。让同学和朋友们围着看，挺难为情的，她想躲开，但是心里有些茫然。她跟她们说了，她要嫁给那个花花公子了。竟然没几个人反对，赞同的比反对的多，很多人都说现在生活不易，找个好老公比自己奋斗一生都要强。

        她强调那是个花花公子。

        没人在意她强调的，有钱有势比什么样的男人重要，比爱情重要。

        “是这样的吗？”她有怀疑，但这些大学生给她的感受是尊重现实、尊重财富。她们可都是聪明人呀！可她没想过，嫁的人是她，不是她们，她们动动嘴皮子可以，她却是实践。婚姻这个事是大事，不能搞实验的，错了，谁负责呢？

        过了年，正月就要过门了，双方的家长都希望这个春节，两个新人好好聚聚，四处走动，认识一下未来的双方的亲戚朋友，顺带也玩玩。

        自从订婚之后，降央卓玛就算是钱的人了，也是贵族地位了，想要什么东西，随便买；进的商店和餐厅也都是高档场所。新的身份、新的角色开始了，降央卓玛要参与很多集会。什么音乐会呀，各种名义的聚会呀，什么家庭舞会呀，都是在看人，满满的一客厅有钱人，他们的声音刻意修饰得像乐器。

        好在她的阿妈似乎懂这行，她告诉她应该怎么做，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她的表现。

        参加聚会，不就是戴上好看的首饰，不就是得穿高跟鞋，不就是的穿高档服装嘛。漂亮的女人都喜欢打扮，这一点她很快就适应了。三次聚会后，她已经心态平稳，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她也开始跟着白仁贡布关心贵族生活的那一套，比如打网球、参加贵族和土豪的宴会等等。

        很明显，她的阿妈很熟悉贵族的那种调调，也知道如何讲究场面，就说女人们的衣服吧，好几套晚礼服，都有刺绣，金丝线的。阿妈为她和自己买了几套，有枣红的，蓝色的，米白色的，黑色的，刺绣主要以花为主，有的是荷花，有的是松，有的是梅，有的是墨菊，一句话，都特别的费钱，直接能看出来特别高档。她的脸上也开始擦粉，涂口红了，白白的脸，红的嘴唇。

        正月，满路花灯，舞狮，秧歌队只是在眼前一晃就过去了。心里有些失落的降央卓玛领悟了一些，繁华也许是一会儿的事，不过，谁能抵挡它这一时的诱惑呢？人山人海呀，商店的门前，一个个花灯，河边的树上也是一个个花灯，大家都喜欢这样的繁华呀。

        正月的一天晚上，他们进了一家商店，那是白仁贡布的朋友开的。朋友很好的招待他们，茶点、元宵等等，每样都很精致。降央卓玛吃得不好，因为有心事，只要听到有人放烟花，那种巨大的响声就让她心慌。之后，白仁贡布的很多熟人也进到这家店里来，甚至白仁德隆也来了，和一群她不认识的人，大概那是他的新同学，个个西装礼帽。遇到他们，白仁德隆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他们那伙人自顾自地吃点心，聊天，喝酒。白仁贡布也不想理他们，带着降央卓玛又出去看灯了。

        由于白仁家的势力还是比较强势，因此，愿意巴结白仁德隆的朋友和同学也不少。通过这次相遇，降央卓玛感觉白仁家的这两个男孩子关系并不好，不是因为她的关系。

        在正月十五的这个晚上，事情还是发生了。降央卓玛跟着白仁贡布一起到他的朋友家玩扑克牌，他赢了，很多钱。应该说是赌博，他们都赌得挺大，而白仁贡布似乎对赌博挺在行的。逢年过节的，大家都会赌一点，这里的风俗是这样的，算是一种陋俗吧。可是赌这么大，降央卓玛还是不喜欢，因为她的弟弟阿里也是个赌鬼，她老因此向阿妈告状，阿妈也没少责备阿里，但是阿里总能耍嘴皮子让阿妈高兴，躲过去。

        也许这个还能忍受，毕竟贵族家有钱，但是接下来就让人受不了了，白仁贡布在赌赢后，开始大肆喝酒，还吸毒，狂欢，这怎么受得了了。有个妹子跟她说贵族子弟都有吸毒的小爱好，一点点没多大事。

        正月廿七，要嫁人了，降央卓玛梳头梳得是很慢的，必定梳得一丝不乱，搽粉也要搽了洗掉，洗掉再搽，一边梳头一边在思量。阿妈催了四次，她才出来，说没想好，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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