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基因
碎了一地的糖，争吵的小孩，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争端。只是因为在直播，来人皆情绪内收，
任事件发酵。
“怎么了，这是？”
马文作为现场年龄、辈分最大的人，最先发声。
周明昭泫然欲泣，强忍着抽泣，眼角一片通红，“我不知道……我让阿雪妹妹去挑自己喜欢的糖果，阿雪妹妹选中了这个糖，然后豪豪弟弟突然跑过来。我怕他们两人受伤，叫了服务员阿姨一起过来，可还是没拦住豪豪弟弟，让阿雪妹妹受伤了……”
“你胡说！”豪豪被按着胳膊，脚还在踢蹬，“这明明是我的糖！我先发现的！”
随着尖锐的叫喊，周明昭身体一抖，泪水蓄满滑落，红通通的眼眶我见犹怜。
“尤家豪。”
明镜是豪豪的搭档父亲，简单一声全名吓得他说不出话。
“没错，是豪豪弟弟的糖！”妮妮跟着接话，“豪豪弟弟想要这个糖，但是拿不到，我们就去找
服务员阿姨帮忙了！是吧，俊俊哥哥？”
俊俊隐隐感觉事情不是这样，低头没有接话。
妮妮最有集体意识，豪豪弟弟和自己一组，显然要帮他，便急切征求伙伴支持，“我们先到的，这就是豪豪弟弟的糖呀！俊俊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我觉得应该不是……”小小的声音弱弱回答，年纪最大的小朋友怯怯抬头，“我们没有付钱，这个糖还是超市的。”
小孩的几句对话令事件明了，豪豪先看上了这块糖，但是拿不下来，三人便去找服务员，在这期间被阿雪截胡了，于是引起这番争吵。
【我说呢，难怪豪豪这么生气】
【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动手啊！要不是路人小姐姐扶着，阿雪早摔地上了】
【小孩子就不要这么较真啦，打打闹闹很正常】
【在豪豪的视角来看，就是好不容易到手的糖被抢走吧】
【还是俊俊懂事！没到手的糖本来就不是他的啊】
两个服务员也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顺着昭昭和妮妮的话说。
“我就说是豪豪弟弟的糖嘛！”妮妮为事件解决得意洋洋，扯着俊俊的衣袖，“俊俊哥哥，我们
继续去买菜吧！”
“对不起，阿雪妹妹，我应该陪你拿到糖再去称重的。”周明昭不经意插嘴，再次成为视线焦
点。
随着摄像机转移，众人才发现那位一直安安静静的女孩。
被周明昭轻抬的双手通红，照红痕泛白的纹路依稀辨得是手的抓痕，长袖微露的手腕更是严重。再往上，如雪的面庞没有丝毫瑕疵，在拉近的镜头下仍然肤如凝脂，也正是在白皙的映衬下，嘴唇右侧一道五厘米左右的红痕格外触目惊心。水汪汪的乌眸茫然乱眨，更像是受了委屈，只盯着保持半跪姿势的傅承安，不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阿雪脸都被划伤了，这还是小孩间的开玩笑吗？】
【就是啊！豪豪推了阿雪两次，手直接往她脸上挠！小孩子皮肤嫩，留下疤痕谁负责？】
【】
【阿雪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等等前面的人说了什么话被屏蔽了？】
【你们没有听昭昭说吗，她和阿雪是完成了任务才去买糖的！妮妮他们根本没完成任务啊！】
【要是我闺女，立刻找家长上医院，刚才推得那下好狠，说不准身上还有伤】
【豪豪必须道歉！】
【我是从明镜直播间来的，豪豪一直很顽皮，是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自己没有别人也别想有
的那种性格，感觉是在原生家庭的溺爱中长大的。这件事确实是豪豪错了】
【照你这么说，这糖是豪豪在推搡中故意摔碎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必须道歉！】
在场的众人在看清尤雪脸上的划痕后，态度也和观众一边倒。
明镜脸一沉，“豪豪，说对不起。”
“……才不要！”豪豪犹豫了会，梗着脖子不松口，“我又没有做错。”
“你动手打了姐姐，把她的脸抓伤了，这就是错。”明镜是专业的话剧演员，年过三十声调浑
洪，不怒自威。
豪豪在家从没被如此凌厉的眼神瞪过，直接吓出了眼泪，“我没有，呜呜——明爸爸，我就推了
她几下，我没抓她脸！”
“真的！阿雪姐姐，你说我有没有打——”他心急向受害者寻求认同，蓦地对上了一双寒冷的金
眸。
那是能吞下一切猎物，磨吮獠牙撕咬发泄暴虐的眼神。
哭泣和呼吸一同止住，心脏仿佛停顿了几秒。
男孩哑然失言，周围的人认作是心虚内疚的表现。
“傅爸爸！”
清脆稚嫩的童音滑入耳道，双手冰凉遮住他的眼，隐藏了这一情绪，小女孩不满他把眼神分给别
人，“你怎么不说话！”
在场人和不在场观众听来，就是委委屈屈的控诉：我被抢了糖，被抓花了脸，你为什么不安慰
我，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对面人仿佛才思绪飘回，一手轻握尤雪的两只，另一手屈指检查脸上的红痕，低垂的目光收敛神色，“没有破皮。痛吗？”
尤雪再次莫名其妙：“不痛。”
握拳的两手在男人宽大的掌心展开，手背的红快要褪去，尤雪发现对方微微颤抖的掌心比自己的
还红，余下四个浅白的月牙状凹痕，像孤零零的舟在血海漂泊。
尤雪也学着对方问，“痛吗？”
小姑娘手指也冰凉，他条件反射双手合拢去暖，心底的施暴欲莫名消失了。
傅承安哑然失笑，“挺痛的。”
他和马文本在收银区等候，闲聊间，视野最底端传来男孩刺耳的尖叫，两人听得出来是明镜林甜甜的孩子豪豪。
本不欲多事，突然从那处跑来一个年轻女孩，拉着服务员说“一个小男孩推了一个很漂亮的长卷发小姑娘，好像都是拍节目的”。整个超市在他们眼下只进去了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妮妮是齐耳短发，昭昭头发长，但又直又柔顺，只有阿雪的乌发带有天然卷，蓬松松的像极了洋娃娃。
他和马文应声寻来，就发现了疯狂如头小豹子的豪豪，和与他对峙的两个小姑娘。
一个楚楚可怜眼眶通红，一个手背脸颊的抓痕骇心动目，眼眸却依旧纯净天真，仿佛自动过滤了
经历的所有不美好。
只一眼，暴虐的基因被唤醒，血液沸腾上涌，只想把盯中的猎物拳拳锤入骨，直到听见骨头破碎的声音才能罢休。
可冰凉的柔软覆上眼球，狂暴的戾气居然收得服服帖帖，眼前又只剩下了柔柔弱弱、连受伤了要哭诉都没学会的小姑娘。
他将尤雪抱起，脸上已是一派云淡风轻，“阿雪现在不想说话，我带她走走。明先生把孩子教育好再来道歉吧。”
明眼人听得出男人平淡言语下的怒火，明镜歉然带走豪豪，没完成任务的俊俊和妮妮继续找蔬果。
周明昭识时务地又推来一辆购物车，把原来放一个推车的食品一分为二，眼泪在豪豪走后就不流了，抽泣过的嗓音依旧甜美，“傅叔叔，这是阿雪妹妹的。”
“谢谢。”傅承安一手抱住尤雪，蹲下正视她，是认真柔和的神色，“谢谢昭昭保护我们家阿雪。”
周明昭脸红摆手，“不用谢，这是应该的。”
“阿雪是卿卿妹妹，也是我妹妹，姐姐当然要保护妹妹……”后面的碎碎念在傅承安起身离开后还在继续，“……阿雪是我的，才不让别人欺负呢。”
傅承安一手抱尤雪，一手推购物车，毫不费力。
尤雪还在意那句“痛”，吵着要下去。
“你看。”傅承安无奈空出推车的那只手，拳心向上慢慢打开，四指压下的痕已然消失，掌心是
健康的白中透着淡红，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不痛了。”
“好吧。”尤雪半信半疑，还是抓住他的手默念痛痛飞的咒语“呼呼”了好几下。
对方则关注她脸上逐渐褪色的红痕，尽量平衡疼惜与躁郁，“那个小男孩，还打你哪了？”
“他没有打阿雪，但是推了阿雪，两次。”尤雪认真回忆，手指凝重比“耶”。但这么多人提了“打”这个字眼，她的记忆也在重复中变得不确定，“尤栗和昭昭帮阿雪挡住了，豪豪弟弟打了她们！”
“尤栗？”傅承安短暂回忆，精准定位至遇见法国妇人那次聊天，她顺口说了尤栗是姐姐，“不对，你没有姐姐。尤栗到底是谁？”
尤雪脸颊鼓起，“尤栗就是姐姐，是爸爸派来保护阿雪的姐姐！”
“家里的女佣姐姐？”傅承安很快反应过来，回想刚才年轻瘦弱的女孩，看不出特殊训练的痕迹，可能是普通的贴身女佣吧。
早在来回的路上，他就发现了邬家的保镖和暗影，比邬岚准备的数量多一倍不止。
他知道邬珩有多重视这个妹妹，无论是五年前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转而开创ai公司，还是在此之后刻意清理暗影和邬域集团的交织网，明里暗里都与邬尤雪有关。
他究竟在计划什么？
往常傅承安不在乎，如今真与尤雪有了牵挂，又有了许多不解之处。
“傅爸爸。”怀中的尤雪才不管大人的沉思，视线早被高处的风景吸引。即使激动，嗓音也是不
急不缓的欣喜，“糖！”
他们仍在糖果区。明镜主动赔偿了破碎的波板糖，亲自盯着豪豪做任务。而地上的碎塘渣早已被服务员收拾干净，从库存拿出几个新的。
打扫的服务员是刚才被周明昭叫来的，自觉小姑娘可怜可爱，直接把最大最漂亮的送她手上。
拍摄周明昭和尤雪的摄像师跟着周明昭走了，因而服务员在收到“谢谢姐姐”的软糯童音后，与父女两聊了几句。
又是“找经理”又是“调监控”的，听得尤雪全程云里雾里，转而欣赏失而复得的超大七彩波板糖。
傅承安看她专注的神色，就像上次看花一样，哑然失笑，“这么喜欢？”
尤雪点头，绵软的发额去蹭他侧颊，不经意拿出了对家中亲哥哥的态度，“傅爸爸陪阿雪逛超市嘛，卿卿的爸爸也陪她逛过，可有趣了。”
嗓音又软又娇，拖着绵绵的尾音，竟能从中听出委委屈屈的羡慕。
与小姑娘相处了几天，傅承安已大半知晓她的脾性。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会明确说出自己的需求，也能好好听自己和邬岚的话。她柔柔弱弱的一小只，声音也软，却从来没哭过，只有不经意的几次“命令”口吻的请求，配上软糯的声调和漂亮的外表像是示弱撒娇。
像是在糖分刚刚好的蜜罐里泡着的小公主，绝不委屈自己，也让别人心甘情愿付出。
傅承安听出她真是撒娇，话语中不经意拿自己和别人的父亲对比，已然把他当做了真爸爸，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的滋味涌上心头。
五味杂陈，话题往小姑娘那边引，“上次你也说了卿卿，是幼儿园的好朋友吗？”
“没错！卿卿是阿雪第二个朋友，阑阑是第一个，乐乐是第三个，林林是阿雪的弟弟，尤栗说阿雪还有别的弟弟，但林林是最好的……”
两人回来已是傍晚，恰好错过直播时间段。
期间明镜和林甜甜带豪豪上门道歉，邬岚秉持小孩的恩怨由小孩自行解决原则，没有干扰尤雪的选择。
但为了停止网络上对孩子们的过激出格言论，同时补偿邬岚这组直播间的粉丝，导演组决定额外加播四十分钟。
从阿雪和豪豪象征“和好”的握手开始，两边直播间要求豪豪道歉甚至离开的弹幕肉眼可见下降。
晚上八点整，邬岚帮尤雪沐浴洗发，仔细询问且检查后没有发现其他伤处，脸上浅红的刮痕几乎消失不见。
蹙起的秀眉缓缓捋平，与女孩相似的乌眸冷静从容，“阿雪今天的表现很棒，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也不要害怕。有人欺负你，而你又比对方弱的时候，要懂得求助附近更强大的力量。”
尤雪“嗯”了一声，目光闪闪满是崇拜，“邬妈妈，你好酷。”
“要是有坏人欺负傅爸爸，邬妈妈一定能把他打飞！”
邬岚为她穿上睡衣的手一顿，“阿雪认为我比你傅爸爸强？”
是因为自己沉默寡言，而傅承安看起来温文儒雅？
邬岚突然后悔给了他俩过多单独相处时间。
“是呀。”尤雪自己从睡衣圆领探出脑袋，浴帽包不住的长发垂下几缕，氤氲的水汽遮不住她认
真思索的神色，“邬妈妈又温柔又强大，没有人欺负邬妈妈。傅爸爸个子高高的，胆子比阿雪还
小呢。今天他盯着豪豪看了好久，眼睛怪怪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大人若在小孩面前落泪，一定会很难堪吧。
所以，她遮住了他的眼睛。
躁郁症，又名双相情感障碍，临床表现为躁狂发作，或抑郁发作和躁狂发作交替。不管是狂躁期还是抑郁期，都有可能表现出暴力倾向，且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具有明显的家族聚集性，其遗传率高达85。
据调查资料显示，该症状主要发生于成年早期，i型平均发病年龄为十八岁，也是傅承安被诊断患此症的年龄。因此他明白了十二岁那年，自己把家暴的祖父打进icu或许不只是隐忍爆发的结果。
被法律意义上的真正监护人，自己的身生父母接管生活后，躁郁症的病发、治疗和康复仅是日常教育的一部分。
傅承安父母家族并没有躁郁症病史，祖孙隔辈同一症状可解释为潜移默化的巧合。可即使处于热恋之中，他也没有给过邬岚任何婚姻的幻想和承诺。
直到邬岚坚定选择丁克。
直到他对过去坦诚。
众人道尽这颗冉冉上升的明星温柔似水热情如火，鲜有人能刺破光鲜的外罩，看清假意背后的薄情冷漠，而此番虚情在邬岚眼里有另一种解释——不知前路为何的迷惘与自卑。
不如养个孩子吧。
这样世上就有第二第三个牵挂依恋真实的他。
“……你傅爸爸不相信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不敢表露内心的情绪，确实是个胆小鬼。”邬岚眸中含笑，动作轻柔将浴帽摘下，开始梳理小姑娘蓬蓬的乌发。
说起来，傅承安居然因为尤雪对小孩动怒，这也算进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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