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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崔家玉郎)


殷蕙忽然发现,  魏曕这人有点枉己正人,明明刚刚一进来就责备她不该纵容衡哥儿玩墨水,结果这会儿他竟然自己上了,  一手扶着衡哥儿的肩膀,一手抓着衡哥儿的小手带他写字。

        银盏端了一盘樱桃进来。

        这樱桃是从山东送过来的,  那边的樱桃长得好,年年都会作为贡品上供,  皇上念着就藩的三个儿子,命当地官员每到樱桃成熟时,分别也送一批去三位藩王那里,  免得送到京城他再发往各地,  樱桃坏在路上。

        燕王收到樱桃后,  命人放到冰库存着,每日分别给各院送一篮子,  按照一个主子一斤的份例。

        樱桃圆圆的,个个都有铜钱那么大,  送到澄心堂后也拿冰镇着,要吃的时候用水洗一遍送上来,清清凉凉的挂着水珠,新鲜诱人。

        殷蕙擦过手,  拿起一颗樱桃剥开,去了核后再撕成几小块儿,一块儿一块儿地送到衡哥儿嘴前。

        衡哥儿乖乖地张开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基本上衡哥儿吃完一颗,殷蕙能吃两颗。

        这次殷蕙再喂儿子时,  就见魏曕看了她一眼。

        大热天的,他刚从外面回来,  面对这些酸甜可口的樱桃,不馋才怪。

        殷蕙朝两个丫鬟使个眼色。

        金盏、银盏退下后,殷蕙又剥了一颗樱桃,去掉核后站起来,递向魏曕。

        魏曕张开嘴。

        殷蕙却缩回手,一边丢到自己嘴里,一边坐回椅子上,委委屈屈地斜了他一眼:“是想喂您,可一想到我花心思教衡哥儿认字,您却又数落又瞪眼睛的,便不想喂了。”

        魏曕倒也不是非要吃那樱桃,只是,看她露出这种委屈样,他沉默片刻,解释道:“我以为你们只是在浪费纸墨。”

        殷家银子多,衡哥儿也跟着得了一笔滔天财富,魏曕很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养成一个纨绔。

        殷蕙更不爱听了:“在您眼里,我就那么不懂事?”

        魏曕抿唇。

        殷蕙看看窗外的天色,从他怀里抢过儿子:“快用饭了,我带衡哥儿去洗手,您慢慢用。”

        衡哥儿还没玩够墨水,不过听娘亲说要吃晚饭了,小家伙就乖乖让娘亲抱走了。

        魏曕看眼两人的背影,再去看那盆樱桃,忽然觉得她不是不懂事,只是胆子越来越大,敢戏弄他,敢顶嘴,还敢摆脸色。

        右手沾到了衡哥儿手上的墨,魏曕心不在焉地用左手捏了两颗樱桃,第一颗吃着新鲜,第二颗便觉得平常起来。

        猜测娘俩快洗完手了,魏曕端着盘子去了厅堂,正好看见金盏挑起门帘,衡哥儿扶着门框抬腿跨了出来。

        “樱桃!”衡哥儿开心地跑到爹爹身边。

        魏曕手还脏着,让乳母先照顾衡哥儿吃樱桃,他去了内室。

        殷蕙还在等着洗手,刚刚一心搓儿子的小黑手了,需要银盏换回水。

        见到魏曕,她垂下眼帘。

        银盏换了水,看眼三爷,识趣地退下了。

        殷蕙弯腰洗手,余光看到他走到洗漱架旁边,突然朝她伸出左手。

        殷蕙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见魏曕展开的手心里,躺着一颗已经去了核的樱桃。

        她看向魏曕。

        魏曕:“赔礼。”

        做错事得罪了人,才需要送上赔礼道歉。

        对于他这样天生冷脸又惜字如金的男人来说,这般便等于向殷蕙低头了。

        殷蕙顿了顿,凑过去,轻轻将那颗樱桃咬了过来,尽管她够小心了,嘴唇还是碰到了他手心。

        她有些不自在,一边默默嚼樱桃一边继续洗手。

        魏曕用左手卷起右边的袖子,可右手是脏的,不能再动,导致左手的袖口宽宽松松垂下来,就在此时,殷蕙突然拉下他的右手放入水中,像帮衡哥儿那样替他搓起墨汁来。

        她垂着脸,一缕细细的发丝从耳后落下,因为搓得用力,她的侧脸泛起红来。

        换了两次水,两人的手都干净了。

        “开饭吧。”擦干手,殷蕙朝外走去。

        魏曕跟上。

        乳母看到他们,笑道:“五郎连着吃了三颗樱桃了,剩下的三爷与夫人都吃了吧,我怕五郎吃多了闹肚子。”

        殷蕙瞧着衡哥儿嘴边的果汁,终于又笑了出来。

        樱桃留着饭后吃,乳母怕衡哥儿惦记樱桃,吃完饭就把衡哥儿抱走了。

        殷蕙将樱桃摆到魏曕面前:“我们白天都吃过了,您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多吃点吧,明早出发时戴上一兜,路上解渴。”

        魏曕:“我不好这些,留着你们吃吧。”

        殷蕙回想上辈子那十年,魏曕在饮食上的确没什么讲究,好像饭菜好吃与否在他眼里都一样,能吃饱就行。

        “一天三斤,我与衡哥儿能吃多少,您就当零嘴吃,再说了,我听说多吃瓜果能增白养颜,瞧瞧您,最近都晒黑了。”

        殷蕙坚持让他吃。

        魏曕只好将剩下的大半盘樱桃都吃了。

        夜里殷蕙去沐浴时,魏曕走到她的梳妆台前站了一会儿,西洋镜中男人俊美冰冷的脸上,神色莫测。

        端午这日,平城的百姓们都涌去城外看民间的龙舟赛了,少有人知道燕王府里也会举办一场赛龙舟。

        因为要参加龙舟赛,魏曕早早就起来了,要去内城河边与西北护卫所的龙舟队伍汇合。

        殷蕙则带着衡哥儿,吃完早饭立即去了徐王妃那里。

        等内眷们都到齐了,徐王妃便率领众人朝东华门走去。

        内城河环绕在燕王府内、外两重宫墙之间,在靠近内城墙这一侧,修建了多处亭台楼阁,岸边垂柳依依,水面上荷叶连连,战时用于防护王宫,平时则是一处赏景的好去处。

        东华门外的拱桥将内城河东段一分为二,今日女眷与孩童们会在桥右一侧的凉亭中观赛,燕王、魏旸几兄弟以及受邀的官员们则安排在桥左一侧的凉亭中,男女互不打扰。

        早上的阳光已经有些晒了,走在殷蕙前面的纪纤纤举起团扇,挡住阳光。

        殷蕙心情愉悦地欣赏着水面,别看内城河也是王府一景,但只有燕王可以随意出内城来河边溜达,殷蕙也只有这辈子每月出府的时候,有机会远远地瞥一眼。

        徐王妃与几位官夫人进入了“清波亭”。

        李侧妃、郭侧妃、温夫人、崔夫人去了“流云亭”。

        殷蕙三妯娌与一些官家少夫人占据了“漱石阁”半边水榭,另外半边,由魏杉、魏楹招待几位官家小姐。

        至于衡哥儿几个小兄弟,都在徐王妃那边呢,由乳母们牢牢看着。

        耀眼的阳光被亭盖遮挡,微风送了水汽过来,清爽怡人。

        殷蕙摇着团扇,微笑着坐在徐清婉左侧的席位上。

        在场的官夫人们有的奉承徐清婉,有的奉承纪纤纤,只她这边冷清。

        殷蕙也不在意,怡然自得。

        魏楹突然领着一位妙龄少女走过来,朝徐清婉行礼后,她笑着走到殷蕙身边,拉着那位少女给殷蕙介绍道:“三嫂,这是我表妹郭素英,她说她见过你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郭素英是郭将军唯一的女儿,平时疼爱有加。

        郭素英今年正是及笄年华,她个子高挑,因为跟着家里的兄长练武而晒成了浅蜜色肌肤。

        郭家是平城里仅次于燕王府的勋贵家族,殷蕙对郭素英也早有耳闻,却是不记得两人何时见过。

        见她露出茫然之色,郭素英笑道:“三年前的中秋灯会,我见过三夫人,您陪在殷老员外身边,不曾注意我。”

        纪纤纤笑着插话道:“三年前的事,郭姑娘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真是奇了。”

        郭素英瞥她一眼,没有解释什么。

        这事也不方便告诉旁人,包括表姐魏楹。

        那年灯会,郭素英与三个哥哥结伴同游,本来兄妹间边走边说笑玩得很开心,突然三个哥哥都停了下来,呆若木鸡地看着斜对面。郭素英顺着哥哥们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了一位让她都久久难忘的美人。

        美人挽着一位老者的胳膊走开了。

        二哥三哥都想知道那美人是谁,大哥见过殷老,便也猜到了那美人是殷老爱如明珠的殷家二小姐殷蕙。

        郭素英甚至想过,如果不是哥哥们去了战场,回来时殷蕙也被燕王定了去,三个哥哥肯定会有一个要求娶殷蕙的。

        殷蕙在郭素英神秘的笑容里看到了善意,所以,当二女要求留在这边陪她一起观赛时,殷蕙欣然同意了。

        这时,河段中间的拱桥上开始有外男经过。

        大多数殷蕙都不认识。

        魏楹笑着给她介绍:“这三位英姿飒爽的男子便是我的三位表哥,郭辽、郭远、郭进。”

        殷蕙不由地点头,不愧是将门世家的子嗣,这三兄弟个个魁梧健硕,站在一起就更有气势了。

        郭素英也帮忙介绍起来:“这三位分别是燕王府三个护卫所的指挥使,高震、冯谡、杨敬忠大人,后面跟着的是他们的公子。”

        殷蕙根据冯指挥使的容貌,认出了上辈子那个因为与魏曕比武而倒霉废了的冯腾,见对方英气不输郭家三公子,殷蕙莫名地自豪起来,这都是她的功劳啊,替公爹保住了这对儿虎将父子。

        武将们抵达不久,桥上又经过了一波人,看身形与穿着,便知道是文官了。

        殷蕙深知,这里面很多人将来都会因为从龙之功加官进爵,所以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魏楹、郭素英姐妹俩对平城的文官们却不太熟悉,倒是徐清婉、纪纤纤身边的少夫人们,会出言介绍。

        水榭里不断响起女子轻柔含笑的声音,突然,随着又一人跨上石桥,整个“漱石阁”中的女眷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遥望着那人。

        那是一位穿青衫戴布巾的公子,二十五六的年纪,身形颀长偏瘦,面容俊美而温和。

        如果说魏曕是一把充满肃杀之气的绝世名剑,此人便是一枚温润无暇的人间美玉。

        直到对方走下石桥,朝桥的另一侧而去,殷蕙才听见身后有人道:“莫非他就是崔夫人的弟弟,崔玉?”

        “不是官员,又能来此,还生得那般容貌气度,应该是了。”

        殷蕙怔住了。

        崔玉,这个名字她听说过,且印象深刻,但这印象不是因为崔玉乃燕王妾室崔夫人的弟弟,而是因为燕王登基称帝后,崔玉作为替燕王出谋划策的第一谋士,本该入内阁掌大权,却因坊间突然传出他其实是个太监的流言,竟然落发为僧,离京而去。

        据说,燕王为此事嚎啕大哭,并缉拿传播流言者,斩杀数十人。

        这般如玉的公子,真的是太监吗?

        一只白色蝴蝶忽地从身边飞过。

        殷蕙去看那蝴蝶,却见坐在旁边的魏楹还紧紧追随着崔玉的背影,素来豪爽爱笑的姑娘,此刻眼中只有一片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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