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乡下妖进城

日头悬得正高。

        空气里满浮着烈阳亮堂堂的光，照得柳叶打着卷，蔫耷耷地无力下垂着叶尖尖。野花次第开着，但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落拓模样，只有偶尔流转的一丝丝热风，给这几乎静默的世界里带来片刻动静。

        四周寂静。

        这是下洼村的常态，从祖辈的祖辈开始，每个夏天都出落得相似。

        没有新奇，没有变化，可以从一眼看到几十年后，人们淳朴又平静地生活着。

        一个普通的村庄，一个普通的午后。

        咣咣咣——

        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打破了安宁。

        流转的热风突然加大了力度席卷而来，伴随在后的是辆半旧又显得笨拙的小型货车。车厢里是一个摞着一个的铁笼，笼子里或趴或卧地显露出一只只种类各异，毛发脏乱结块的狗。

        这是一辆运货车，狗就是要运的货物。

        乡间并不宽敞的土路有些颠簸，铁笼免不了错位碰撞。

        即便是这样，那些笼子里的狗还是半死不活地任由冲撞，鲜有动弹。偶尔几声犬吠掺杂在发动机的轰鸣与铁笼的撞击声中，有气无力更似呜咽。

        车轮卷起泥土，干燥的尘埃如同被扬起的黄褐色的雾，罩着车厢通体，也飘进铁笼里面。

        在笼中犬一片凄凄惨惨的氛围里，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地从车厢隐蔽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一只好看的白色小狗，像是萨摩耶。

        白狗体型不大，毛色雪白，与周遭被土扬了一脸一身的狗子全然不同。两只耳朵机警地耸立着，一双玻璃球似的眼睛澄澈地四处扫望，像是在观察环境。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被关在笼子里。

        “呸呸呸，这土快呛死鸟啦！”

        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从白狗身后传来，一只通体如墨黑的鸟儿竟然口吐人言，跳着脚站到了毛茸茸的狗头上，一边吐着口水一边扑楞着翅膀：“狗子，咱们到哪儿了？”

        白狗颇为人性化地露出无奈表情，抿了抿嘴，熟练地把爪子伸到头上，将跳脚的黑鸟接了下来放到自己眼前，而后小声且严肃道：“林雀，你忘记我当初说过什么了吗？”

        是个好听的男声。

        黑鸟，也即是林雀扑棱的翅膀停了下来，她仰着头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阵，迟疑地咂了咂嘴：“……不能叫你狗子？”

        白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林雀还要说话的嘴，头痛道：“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狗，是狐狸，狐狸！我有名字，叫白狩，不叫狗子！”

        狐狸白狩咬牙切齿地说完，才反应过来被林雀带偏了方向，不禁又气又好笑。

        他拍了拍小雀鸟的头，小声引导：“在人面前不能开口说话，你是妖，我也是妖，说话会被人捉去，捉去会怎么样？”

        看着他审慎的表情，林雀脑子里猝然飘过一句话，那是被无数次教育后植入灵魂的警戒：人捉了妖怪，是要烧死的！

        林雀打了个寒颤，又想起了几天前的一幕。

        她与白狩都是孤儿，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生活在距离下洼村不远的青云山。山并不算大也不算小，躲藏两只小妖绰绰有余。本来一切岁月静好，但最近几年山中人的踪迹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然后，就是山中很多动物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两只小妖敏锐地察觉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息，于是躲躲藏藏向深山处而去，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伙人。

        领头的一个说笑间掏出杆□□，瞄准了白狩。

        子弹穿过林叶与草木，枪响惊飞群鸟。

        但它却没有打中猎物。

        白狩向来谨慎，在危险来临的前一秒堪堪察觉，疾速蹿远了。

        在这件事后，白狩与林雀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去城市里投靠亲戚。

        丛林里太过危险，已经没有它们生存的地方了。

        于是一狐一鸟这才偷偷地上了这辆货车藏身其间，以便去往白狩亲戚所在的城市——夏城。

        小雀鸟打了个哆嗦，绒毛都炸了起来，瞬间嘭成一个圆鼓鼓的球。只是黑乎乎的，看起来像是鼓成一团的毛线。

        见林雀安静了下来，白狗才缓缓放开了捏住的鸟嘴。

        他轻轻地抚了抚鸟儿，声音温和下来：“到了夏城就不怕了，我姑奶奶几百年前就去那里生活了，她肯定能帮咱们！城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玩。”

        林雀点了点头又开心起来，想到即将去往传说中的大城市，不禁拢了拢翅膀跳上白狩的脑袋，而后窝在上面歪着头傻笑。

        白狩也静默下来，他扫了扫周身层叠起来的铁笼和半死不活的狗子们，眼中隐有忧色。

        这趟进城安家之旅，会如他所言那般顺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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