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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二五八、折花为分


正月初十,石磨日。

        幽幽兰如雪,淡淡香似梦。

        江染霞怔怔地望着梧桐树下的婀娜兰影——这些日子她在岛上各处游走,努力地记下一草一木的样子,今日逛到梧桐林,原以为这兰花早就覆没于冰雪,却不料它竟仍是婷婷绽放,虽然花朵数量不及之前那么多,但碧翠之中朵朵如玉,反更添了几分清雅。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兰花。”

        身侧蓦地传来一个苍老和蔼的语声。

        江染霞闻声醒过神,扭头一看,果见是柳自如须发飘飘含笑站在自己身旁,她忙转身行礼道了声万福。

        柳自如抬手一扶道:“不必学他们拘那些繁文缛节,松松快快地说话便是。”

        江染霞也不坚持,乖巧地起身笑道:“想不到这兰花竟能开到现在都不凋谢,这真是难得一见!”

        “嗯,”柳自如瞧着兰丛点头笑道,“往年此时它也不曾开得这般茂盛,想必与你有缘,为求一顾,所以奋然绽放吧。”

        江染霞有些不自信地低眉一笑道:“爷爷说笑了,我哪里有值得它求取一顾的地方?”

        柳自如淡淡一笑道:“你觉得没有,它觉得有,你又不是它,何必妄自菲薄?”

        柳自如虽是这里年事最高的尊长,却自有一股超然世外的神仙风骨,倒不令江染霞觉得拘谨,此刻面对这秀丽芬芳又心生欢喜,不禁淘气地一笑道:“爷爷又不是它,怎知它是为我?”

        柳自如看向兰丛的目光暖意融融,笑道:“以前它从不这样,偏你来了便如此,不是为你,还能为谁?”

        江染霞微赧地垂眸自嘲道:“若真如此,我竟是无以为报,眷厚难酬了!”

        柳自如转首笑看着她道:“既然彼此相悦,何不采一支戴上?岂非正可互酬夙愿?”

        江染霞摇头道:“它在枝头原可绽放数日,我若折下,不过一时半日便要枯萎了,我怎能为自己片刻欢喜,便扼杀它的生命?”

        柳自如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平日言辞爽利,以为有些见识,谁知也是这般小儿女之心。”

        他笑看着江染霞道:“这些花朵如此努力盛放,焉知不是为求在你鬓边一停?”

        江染霞反驳道:“花儿又不会说话,我怎知它们愿不愿意啊?”

        柳自如指着花丛笑道:“你且说说看,这里哪朵花最美?”

        江染霞认真看了一圈,笑指着一朵道:“这朵!”

        话音未落,柳自如已经伸手摘下她指着的那朵兰花。

        江染霞意外地一愣,想要阻止已是晚了,怔怔地眼看他转身含笑将那朵兰花给自己插在鬓边。

        她心头难过,但碍于对方是长辈,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低下头默不作声。

        柳自如含笑望着她道:“孩子,一朵花的幸福,不在于它能开多久,而在于它最好的样子有没有人欣赏;一个人的幸福,也不在于他是否风光得意,而在于他自己的内心是不是满足快乐。花开为求人看,人活为求人懂。”

        他指着花丛道:“这些花都是一样美丽,你却独独中意这一朵,此谓之缘,折之戴之,方可成分,所谓缘分,缘在天定,分在人为,无缘无分那是天意,有缘无分……”

        他转头来点了点江染霞道:“是不够自信!”

        江染霞愣住了:这番话虽言折花,却带双关,竟大有鼓励促成之意!

        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应,纠结了半晌,再抬头时,梧桐萧萧,哪里还有人在?

        心潮起伏,又怔了许久,她才转身往下山栈道走去。

        回到润翠轩,江染霞呆坐镜前望着鬓边白兰痴痴不语:缘在天定,分在人为,她虽深以为然,但又能奈之何?

        她伸手环住自己的双臂:就算隔着厚厚的衣衫,也能隐约摸到身子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丑陋伤疤,这样污浊破败的人凭什么自信?凭什么带给别人幸福?

        她阖眸苦苦一笑:江湖第一佳公子,皓洁如玉,众目仰望,若当真的娶了我这样的女子,岂非要成天下人的笑柄?

        公子,你没有选错,错的是我,是我的贪心自私让你痛苦为难,这琼岛仙洲本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本没有属于我的位置,就让一切回归它们原来的样子吧。

        伤思百转,直至甄嫂端了晚饭来相唤,江染霞才悄拭泪水,起身去胡乱吃了些,摘下腕上的佛珠开始做晚课……

        又是一天的黄昏,淡淡的夕阳洒在冰雪初融的栈道上。

        白衣翩翩的身影又出现在润翠轩后墙外的栈道上,临风对海,默然静立。

        锦曦岛的北侧山崖,峭壁之上有棵苍劲虬曲的老松横出于外,粗壮沧桑的树干上,此刻也正坐着一个人,青衫猎猎,在寒风中飞扬飘摆,孑然的身影透着令人心疼的落寞。

        曲晨举起手中的酒囊喝了一小口,放下来,沉默地继续看着那幽幽小院和院外栈道上飘动的白衣。

        这里不算锦曦岛的制高点,但却是俯瞰润翠轩的最佳视角,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院中进出走动的人,却不会被发现,而这悬崖之侧亦非寻常人能下得来的,所以就算他在这坐上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曲晨原本只是想静静地躲在这里看着自己心里梦中的人儿,谁知竟无意中发现了这黄昏时分的秘密!

        开始,他还以为是偶然,结果,一连七八日,每天的黄昏,白衣人影都会出现在墙外的栈道上。

        他自小在这岛上长大,一草一木早都熟稔无比,自然知道那个地方毫无可看之景,他对江染霞的生活作息亦是了若指掌,当然也清楚此刻是她晚课念经的时间。

        以柳轻的耳力,应该可以听得见墙内人儿的诵经声。

        所以,他每天在寒风里从日落黄昏站到月上中天,就是为了听那人儿念经吗?

        曲晨举起酒囊又喝了一口——现在他已经不会大口大口灌醉自己了,因为他知道,喝醉也不会让自己好受多少,况且,今天醉了,明天还是要醒,人生的苦酒不是喝得快就能早点喝完的,故而,倒不如一点一点慢慢品尝。

        他垂眸望着被金红的夕阳余晖晕染的白衣身影,心头滋味复杂:

        有这样一份遥遥眷恋的情意,他为屋里的人儿感到欣慰——她终究没有错付痴心。

        但他同时也对那栈道上的那个人深深怨恨——既然放不下,当初为何要信誓旦旦地退让?既然已退开,却为何藕断丝连割舍不掉?既然舍不得,又为何疏离冷淡伤她的心?

        他远远地看着:一个屋里,一个墙外,他们间其实只隔了两道墙,却像是隔着遥遥天际,不得相见。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正月十一,子婿日。

        柳轻在父母坟前敬罢晨香,刚要往外走,却蓦地脚步一停:合冢外的主路上有人!

        不是别人,那气息,那足音,是他灵魂深处不能碰触的伤痛!

        她怎么来了?

        她在等谁?

        其实根本无需问:那里就是合冢岔路与主路唯一交汇的地方,她等的难道还会有别人?

        柳轻定定地站在原地,心里有千万个愿意想装成毫无所知地走出去,佯作一次无心邂逅,毕竟,自从除夕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丫头,但双腿却如灌了铅般迈不动一步路——她应该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自己婚期在即,将为人夫,孤男寡女应避瓜田李下之嫌。

        可她还是来了!

        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除夕之前,所有的喜帖都已经写好送出去了,覆水难收,一切已成定局,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徒增遗憾,何必再惹伤心?

        柳轻向后悄退了一步——合冢的一边是通向主路的岔道,另一边还有一条捷径,可以不经主路直接走到漱雪斋的院门。

        这原是曲珣当年为了他们父子祭扫方便而开辟的,所以柳轻每天早晨都是从这条捷径直接过来合冢,再由合冢岔路出去走上主栈道的。

        柳轻只退了一步,便停住身——他本打算从捷径退回漱雪斋,但随即又想到:江染霞不会不明白彼此的尴尬处境,她既然前来相候,必有缘故,况且,那丫头性子也拗得很,自己就算避开今日,又能躲得几时?日日在这岛上,终要有相见的一刻,倒不如且听听她说些什么。

        自己伤她负她,亏欠良多,就算她怨恨指责,也是自己应得的,那丫头性子本烈,又压抑了这么久,不如索性由她宣泄一番,或许便就此放下了。

        念及至此,柳轻调整呼吸努力令自己平静下来,正准备提步从岔路出去,却听得徘徊了半晌的脚步声已然沿着主栈道向下而去。

        他心头一急,飞身往外掠去,出了岔路,眼看着一个浅灰的熟稔背影在寒风中渐渐远去,却是生生没有分毫勇气追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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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汉,佚名,《迢迢牵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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