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二五七、离情别绪
斗转星移，东方破晓。
晨曦焕彩，晨风沁人。
走在晨路上的人步履轻快了许多——与父亲促膝长谈至深夜，虽然没睡多少时间，但曲晨还是习惯地一早就醒了。
走到润翠轩的岔路前，他停下身形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心爱之人无缘相守，若说不难过，那是自欺欺人，但就在昨晚下定决心成全那双有情人之后，他感觉压在自己心口越来越沉重的那个东西骤然消失了！这种可以重新畅快呼吸的感觉，让痛苦和失落也变得不是那么难捱了。
曲晨走到院门口停住脚步——每天早晨他都是站在院门口，等着那人儿从屋里走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过那条短短的岔路，他留在岔路口，等她回来，再一起走回院门口。
今天也是一切如旧，江染霞出了院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岔路上，曲晨背着手望向身前娇小的背影，暖意悄扬：心头压着的罪恶感消散一尽，看着她的时候竟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喜悦。
岔路只走了一半，江染霞突然停下脚步。
曲晨见她驻足，也忙止步，看到那人儿转过身来面向自己，他知道她是想说些什么——这个位置是岔路的中间，外面的人不会特意进来，甄嫂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
曲晨记得这里，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拒绝了自己，甚至差点当面向自己表明她对柳轻的情意。
今天，她要说什么呢？
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也有些疼痛，但他没有再逃避，努力保持着平静，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江染霞今天仍是出言相拒，他就坦陈心迹，告诉她自己已经放下执念，不会再纠缠下去了，并且愿意尽一切努力成全她和柳轻。
念及至此，他反而坦然镇定，安静地等着那人儿开言。
江染霞转回过身对着曲晨淡淡一笑，道：“那手脂是你拿给甄嫂的吧？”
曲晨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也没想到她竟然猜到了真相！
“啊？”
他有点不知所措，回望着面前的人儿，观察着她的神色，踌躇着自己的措辞。
“这种时候，公子是不会再送任何东西给我的。”
江染霞的语声很轻，但是语气却很肯定，而这样的肯定只让人倍感心疼怜惜。
曲晨望向她平静的容颜，迎着那双幽邃无澜的水眸——他知道守岁的那夜这人儿的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才假托柳轻的名义送去了手脂，只是想给她一点点慰藉。
可是，他竟然忘了，那两个人彼此默契相通、灵犀相印，怎会不知对方的心意？
谎言被拆穿的感觉不好过，曲晨尴尬地一笑，只得硬着头皮犟嘴道：“这个真的是听云特意为你调制的手脂！”
这一句是实话，他说得还算有些底气，但面对着沉默相望的人儿，终究仍是败下阵来，咽了下口水，弱弱地接着道：“就是在我这里耽搁了几天……”
他还想解释点什么，江染霞已是缓缓点头打断他道：“我知道了，无星，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公子大婚在即，我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他的终身幸福。”
曲晨心如刀绞，怔然无语——他知道她说的“任何人”也包括她自己。
江染霞看见他的神色，大概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遂放缓了语气道：“就当我求你，以后不要拿漱雪斋的任何东西过来，也不要再提那些子虚乌有的情分，公子救我性命，不过是医者仁心，我敬佩公子，也只是感恩戴德，并无半分其他情意，希望你不要再误会，也不要让任何人产生这样的误会。”
曲晨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儿：不久之前，她差一点在这里将自己的情意宣诸于口，而此刻，却字字句句地矢口否认，她虽努力保持冷静，但凌乱的气息早就出卖了她的心绪，她用尽心力说出来的冷情字句，只是让他更心疼眼前人的深情痴意罢了！
怎样才算深情至爱？
爱一个人爱到可以离开他！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明了她的心意、理解她的感受，深深地为她不顾一切的倾付而感动，当然，这感动里也带着一些嫉妒、一些羡慕、一些遗憾……
“我明白了，”曲晨低声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前所未有的服软认错显然出乎江染霞的预料，她怔了怔，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柔声道：“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曲晨点头报以一笑，道：“我知道。”
江染霞犹豫了一下，好像还想说什么，但终只是抿了抿唇，沉默地回身接着往外走。
曲晨也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路口，自觉地停下脚步，目送那人儿步履飞快地没入栈道拐角。
今天有些晚了，不知道她还来不来得及看到那个她深爱着的背影。
他羡慕那个日日被她惦念的背影，羡慕到有些妒恨——若能得她这般深情相看，他甚至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百倍千倍的痛苦，他也甘之如饴。
正月初二，新春伊始。
只是，风还是那么冷，世界还是那么萧瑟，在风中静静等待的人却格外宁定。
青衫猎猎，临风飘摆，挺拔的背影在冰雪依旧的苍白中透出令人心碎的落寞。
江染霞的身形微微一滞，但随即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
曲晨虽然背对着路口，其实早就遥遥听见她的气息和足音，直等她走进些了，才回过身柔声道：“回来了？”
今天这人儿回来得比平时都快，他猜她一定是刚到那里就看到了她想看的那个背影，否则，她肯定会等上一会。
不，是等上很久。
“嗯，”江染霞低应了一声，小声解释道，“外面怪冷的，总劳你等着，实在不安。”
曲晨报以一笑道：“我有内功护体，不怕寒冷。”
江染霞有些不自然笑了笑，欲言又止，用力抿了抿唇，闷头进了岔路向润翠轩走去。
她想说什么话？
曲晨默然跟在侧后方：她的步伐微微凌乱，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走到院门前，江染霞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蓦地停下脚步转身向着曲晨道：“无星，如今我身子大好了，进进出出已经不需要人陪了，你每天这样……我也过意不去，不如……以后早上就不要来了吧。”
她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有些不敢抬眸，生怕再看到这个大男孩受伤的眼神，那会让她充满罪恶感。
“好，那今天就最后一次陪你了。”
曲晨的回答出人意料的爽快。
江染霞不禁抬眸相望：他的眼波温柔，容色沉静，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让她歉疚的情绪。
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曲晨回以一个疼惜的浅笑，柔声道：“外面冷，快回屋去吧，我看着你进去就走。”
江染霞还想作些解释，但是，面对这样平和的态度，好像那些话又显得有些多余，她只得点了点头，转身向屋中走去。
进门，掩门，她忍不住隔着门缝悄然张望：院外的人没有多做徘徊，已经转身沿着小路稳步离去。
江染霞悄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今天又会是一个难过的场面，她不希望再伤害那个大男孩，但是她必须要摆脱他的陪伴，因为离别日近，而她还想各处走走，把这个岛上的一切深深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她不属于这里，可她的心、她的情已失落在此。
她要离开这里，但她并不想真的离开那人，所以她要在心里再建一座锦曦岛，那里要有跟这里一模一样的每片叶子、每缕海风，自然，也有一个只属于她的他……
正月初三，猪日。
今日不食米，我帮着甄嫂包了馄饨，公子吃的也是馄饨吗？
公子说：“我吃过最好吃的就是霞儿做的食物，一辈子都吃不腻。”
世上哪有吃一辈子也吃不腻的东西？
但是，好想让公子再吃一次我包的馄饨，可惜不能了。
人生大概就是如此吧：不知道哪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幸好当时我也是认真用心做的，如今想来，倒不遗憾。
正月初四，羊日。
新年里不能动针黹，甄嫂说，两个娃儿长得快，去年的夹衫已经都穿不下了，等过了明日可要抓紧做了。
可惜我的女红活计一点都拿不出手，不像洛霜姑娘绣得出那样精致漂亮的袍子。
我唯一给公子做过的针线就是那只粗鄙的夏布脉枕，幸好没了，不然万一哪天又被翻出来，可就丢人死了！
正月初五，牛日。
破五迎财神，甄嫂今天烧了一条好大的鱼，我说，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她说，就是要年年有余才吉祥。
鱼大，脸肉自然也大，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像娘亲那样挟鱼脸给我吃了。
公子，你吃鱼的时候还会第一筷就去挟鱼脸吗？
正月初六，马日。
送穷挹肥，今天帮着甄嫂清理便桶，突然想起在养济院里的时候，连我都被熏得受不了的那桶臭便，公子这般冰洁如玉的人，为了诊病硬是在日头底下对着看了许久。
当时我虽然心疼，但也为你高兴，因为我知道你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公子，此生能有这样的一段时光陪着你任性于世，已是我的福气，你说过：“见之是缘，得之是分。”
有缘无分，虽然遗憾，但我从不后悔这相遇、相伴、相知的每一个瞬间，就算现在可以让我重新选，我也愿重蹈覆辙，再来一遍。
正月初七，人日。
甄嫂拿了绢丝人胜来硬是给我簪上，说要应节，还说岛上人人都戴了。
不知道公子是不是也戴了？
不知道公子今天梳了什么样的发髻？
真想再为公子梳一次髻，还有好几个式样都没有给公子梳过，可惜没有机会了。
正月初八，谷日。
晚上，曲伯伯带人散灯花，岛上各处灯花闪闪，真是漂亮，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火光，远看像极了那一夜南湖上漂着的河灯。
公子的河灯上写了什么愿望？今时今日可曾实现？
我的心愿还是那一个，应该……很快会实现了吧。
正月初九，玉皇诞日。
荧光海，流光溢彩的奇景早已不复存在，栈道的尽头只剩黑暗和冰冷。
公子，你说这荧光海比咱们看到的流萤漫天还要绚丽壮观，可是我却觉得那一夜的萤虫飞舞才是最美，因为萤辉中有你的笑容，而这荧光海里，却只有我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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