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四九、左福右寿
乐宁侯显然也不料江染霞忽然跑出来说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客气道：“公子能来已是有心，何必还这般客气？礼物就不必了吧。”
江染霞微微含笑道：“侯爷封爵之贵，富甲一方，寻常的礼物，侯爷看不上眼，我家公子也拿不出手，为表一番诚意，此次特备了一份前所未有之礼，还请侯爷万勿推却，一定笑纳。”
听到“前所未有之礼”这几个字，柳轻更为惊异了：他知道这丫头虽会胆大胡闹些，但也都是极有分寸的，只不过这“前所未有”云云未免过于托大些——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况且乐宁侯三代为侯，府里什么样的珍奇异宝没有？怎么保证拿出来的东西就是人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牛皮吹得那么大，若是圆不上恐怕只有更为难堪！
可江染霞话已出口，且是代表自己说的，他也无法再出言挽回，只得静观其变。
果然，这“前所未有”几字十分诱人，不光四下里惊疑声起，连荣公子的目光都已是兴味盎然。
万宇麒忍不住冷嘲热讽道：“你一个小丫头见过多少世面？就敢在侯爷面前说‘前所未有’四个字？不如先讲讲送的什么，免得一会拿出来丢人现眼！”
江染霞突然转过头去向着万宇麒厉声斥道：“我在侯爷面前回事，侯爷还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你来接话！”
她这一声娇叱既沉且冷，水眸之中竟隐有慑人的威仪，直把万宇麒震得一凛，霎时间竟没敢回话。
柳轻心头不禁暗自喝了声彩：这丫头乖顺听话时像只小猫儿，真发起飙来倒颇有虎威！
他不觉唇角微扬——别管结局如何，但这一句就甚是解气。
江染霞这一声娇喝，也让荣公子有些意外地一扬眉，眸中已不觉多了几分赏识。
乐宁侯悄觑了一眼荣公子，转过脸对着江染霞和蔼地含笑道：“不知公子所赠是何礼物啊？”
大殿之上瞬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听这“前所未有”之物究竟为何。
柳轻更是不禁有些暗自紧张，他倒不是怕自己丢丑，只是担心那丫头会受挫难过。
寂静中，只听江染霞从容不迫地道：“是一张百福百寿图。”
此言一出，底下立时嘘声一片，万宇麒忍不住嗤地一声哂笑出声，却被江染霞水眸冷冷一瞪，居然憋了回去没敢说话。
柳轻心下称奇：他自然并没有准备这图，就算有，百福百寿图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
乐宁侯显然也有些失望，唯独荣公子一言不发地瞧着江染霞，眸中兴致不减。
“百福百寿图倒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件，我家里就有几幅名家手笔，改天也给侯爷送来品鉴品鉴。”
霍诤轻描淡写地对乐宁侯说道——他当然不会傻到像万宇麒似的直接跟江染霞对话，没的被这种小毛丫头抢白几句岂非颜面扫地？
江染霞也不理他，只是接着对乐宁侯笑道：“公子命我所呈百福百寿图，乃是要我在侯爷驾前当场左福右寿双笔同书百福百寿图。”
此言一出，不仅大殿之中哗然一片，连荣公子都是双眸灼灼惊喜难掩。
柳轻更是心头大震：用百种字体写福写寿都不算难，难就难在双手同书不一样的字！寻常人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尤且不易，况且是双手不同字地写上百种字体？
他望向那丫头，不禁又惊又喜。
江染霞神色无改地娓娓言道：“此图虽非名家手笔，但在我未书之前自然是世上并无之物，纵然分文不值，能博侯爷一笑便是我家公子的荣幸。”
乐宁侯本是贪色之人，江染霞在众美之中虽不出挑，但自有一股讨人喜欢的机灵劲，他听得这般巧言奉承早已是心酥意软，再见到荣公子眸中带笑兴致勃勃，自然凑趣地道：“说来也是巧了，我前几日得了一块纱屏，刚收拾起来准备找人画上，有这百福百寿图意头自然是更好了！不如索性搬出来，就让这位姑娘现场挥毫，咱们看着也清楚，未知荣公子意下如何？”
荣公子点头笑道：“如此更好。”
乐宁侯忙递个眼色，早有伶俐的家奴下去令人搬屏。
江染霞俏然独立殿中，神色轻松，毫不怯场，忽然扭头对着万宇麒别有意味地道：“听说当年太白赋诗有高力士捧靴研墨，不知道我今日写字万少帮主能不能为我捧砚磨墨呢？”
“你！”
万宇麒气得脸色铁青，但看乐宁侯正在兴头上，又不敢发作，一时间只得恶狠狠地瞪着江染霞。
柳轻凝眸在那娇俏的身影宠溺地一笑：这丫头一张嘴上从不吃亏，如今又得了势，恐怕万宇麒今日有的是气受了。
乐宁侯生怕坏了荣公子的兴致，忙打圆场道：“这写屏的墨不同寻常，若调配不当可就写花了，还是要专人来打理才好。”
江染霞抬首笑笑道：“侯爷说得极是，我倒大意了，这江湖草莽之辈，只知道听曲看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这辈子能拿过几回墨？糟蹋了侯爷的纱屏事小，坏了荣公子和侯爷的雅兴那就罪不可赦了！”
万宇麒闻言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却收到乐宁侯制止的眼神，只能强压怒火闭嘴不言。
江染霞悠然自得地欣赏着万宇麒的怒容，甚是满意地一笑。
雷浩天见万宇麒吃瘪，柳轻的人得势，心里也不痛快，装作打圆场似的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这边堂上有贵人坐着，说话可得有点分寸，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好给自己留个退身步。”
江染霞站在大殿中央雷浩天和霍诤席位之间这个位置，雷浩天只能看到她一个背影，她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是啊，说的时候怎么就管不住舌头呢？出了岔子也只好自取其辱了！”
雷浩天被噎了个哑口无言——刚才是他说的污言秽语才激怒了江染霞，此刻却叫人家说话拿捏分寸，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他恼羞成怒，又不便发作，只得气哼哼地闭上嘴。
幸好，功夫不大已有家奴抬着一架香楠隔屏飞步跑进大殿里，在江染霞身后不远处摆放妥当，又有侍女捧着笔墨前来站在屏侧。
大殿之中喧哗顿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染霞的身上。
她回身一看，笑道：“好屏！”言罢，走上前去，却不拿笔，倒伸出小手来量了量屏纱的长宽大小。
荣公子已是情不自禁地起身出席走到屏前，各席上的人也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屏息以待。
柳轻的心里比别人更为紧张：一方面是担心江染霞失手，另一方面，双手同书他也是前所未见，况且书写之人又是自己心头至爱，自然不免期待满满。
他忍不住起身出席走近屏风，但自度位次，也不便与荣公子和乐宁侯齐平，只得稍稍靠后些站下。
江染霞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自若，量完屏纱，便向侍女手中接过双笔，笑道：“好笔！”
她左右手各执一笔，往砚中蘸得墨来，在一旁的笺纸上划了两笔，赞道：“好墨！”
乐宁侯笑道：“不知可得好字？”
江染霞抬眸笑道：“全凭侯爷裁断。”
一直默看不语的荣公子忽然开口道：“此情此景当击鼓助兴方是妙趣。”
乐宁侯忙赞道：“还是荣公子高怀雅趣更胜一筹！”遂忙令人击鼓。
殿廊两侧本就有伶工伺候，须臾间咚咚鼓响振奋人心。
江染霞站在砚前，蓦地抬眸向着柳轻遥遥一笑，转身往屏风而去。
鼓声激昂中，那丫头步步矜重沉稳，仿佛一个胸有成竹的将军走向战场。
这倏然而来的笑靥，光彩照人，乱心迷情，柳轻只觉心随鼓响怦然欲出。
肇事的人儿却已站定屏前，纤腕轻转，双笔龙行，果然是左手写福，右手写寿，左右同书，行云流水，直看得众人震撼不已，鼓声之下也难掩赞叹唏嘘。
荣公子本是含笑而观，江染霞写过两行之后，他的眸中已然不觉有了几分敬意：
虽是双手同书，但江染霞笔速却不慢，出锋提笔挥洒自如，她每次书写的一双福寿虽然字体相同，但左右字不同形笔不同步，时而龙飞凤舞，时而铁画银钩，虽对对字体各异，却排列得疏密合宜，令人只觉赏心悦目，并无杂乱之感。
她笔速虽疾，但字字有板有眼，纵不能与名家相较，却也有筋有骨演绎出每种字体的精髓！
柳轻怔立观瞧，已不觉看得如痴如醉，由爱生佩，由佩生敬，由敬而至深陷迷恋。
最后的一对福寿两字乃是用的九叠篆盘曲缭绕延绵而下，刚好填满了剩下的空缺。
江染霞掷笔罢手，自己转身看了一眼：整个屏风上下左右留白得宜，通篇字迹排列有序。
她满意地笑了笑，回至荣公子和乐宁侯面前屈身一礼。
鼓声顿停，只听江染霞在一片低赞声中朗朗地道：“恭祝荣公子和侯爷福寿无穷。”
“好！”
荣公子破天荒地抢先开口一声高赞。
他这么一带头，四下里叫好之声立刻此起彼伏。
江染霞笑笑地直身道：“我家公子常说：女子当以才德自尊，不应以声色娱人，所以从不让我们学什么歌舞，倒总教我们念书写字、明理知义，我的字原不是最好，不过会弄个新巧，故而有幸在荣公子和侯爷面前献丑，终究也流于小家子气，还请权当一笑勿以为意。”
柳轻自然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她这一番言辞不光为柳轻扳回了之前的颜面，还暗暗将在座这些男人皆贬损了一顿。
那荣公子也不知听没听出弦外之音，点了点头，转过来向着柳轻笑道：“素闻锦曦岛超然世外，果然这仙屿琼洲才出听云公子这般的神仙人品。”
柳轻上前几步躬身一揖道：“荣公子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他还真是受之有愧，若非那丫头仗着这双笔同书的绝技出头一闹，今日的场面恐怕已会十分难看。
那荣公子对柳轻虽有赏识之意，但此刻显然对江染霞更有兴趣，他回身瞧着眼前的人儿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染霞微一欠身，落落大方地回道：“荣公子唤我霞儿便是。”
“霞儿，”荣公子目光深炯地沉声道：“你很好，我很喜欢。”
江染霞微微一怔，显然没明白这个“很喜欢”是什么意思？不由求助地看向柳轻。
柳轻也是云里雾里，不知这荣公子此言何意。
霍诤听得真切，不由恶毒地无声一笑，走上前淡淡地接口道：“荣公子既然喜欢，在下就不揣冒昧将这丫头买下来献与荣公子。”
他转首向着柳轻森然一笑道：“听云公子要多少银子愿意割爱，尽管开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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