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弃子
救援队行进到一个广场，最后一辆开路车也报废了，宋来命令大家原地休整。
白墨听到有人感慨怪物的神奇，他们一点儿也不会被烫伤，也不觉得很热，往常在这种地方他们都要穿防护服，可防护服又闷又难受，不仅行动不便，而且时间久了还是会被烧穿。
这些人一向很有苦中作乐的能力，不然早就崩溃了。
他们是舒服了，林潇可遭了罪了。
他看见林潇在一旁喝水，不知道对方是否无意识地想要止住这种灼痛，长时间被这种感觉刺痛神经几乎要令人发疯。
他走过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凑到对方身旁，好像这样能抓住什么似的。
然后他看到宋来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林潇抬头看向这个大块头，询问他有什么事。
“我们不是来救援的。”宋来斟酌着开口。
“李奶奶的拐杖都看得出来我们不是来救援的。这座城已经死了，没东西可救。”林潇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这只怒火中烧的怪物杀死了它能杀死的所有人。
一边说着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灭了火城，一边又称此为搜救任务——只能说语言真是门艺术。
“对。我们来这里只为杀死火城。”宋来的那只机械眼不断地对焦，“但我还是寄希望于能救下一两个人——我相信第一二批搜救队里会有人活下来的。我是说，如果有的话，我希望你能救下他们。”
林潇不太确定地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你是我见过最天真的指挥官。”
“什么指挥官。”宋来苦笑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低着头，莫名显出种脆弱，“只是个弃子。你再了解不过了。”
林潇被这话里隐秘的影子刺痛了一下：“我不是很理解——”
“凌晨两点之前，如果这里的火不熄灭，河岸和月光会在双方基地总指挥官的授权下将这个地区沉默。我们有很多武器可以做到这一点，无论有没有怪物。”
“他们今晚其实就想这么做吧？”林潇眯起眼睛打量这位前同事，“你争取到了月光最后的救援，甚至说服元卓把我的限制器都关了。”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林潇问道。
“公司经常有职位调动。他们想把我调去月光，但这势必会威胁到元卓。他可是卯着劲要做总指挥，他上头付晓应该也是有危机感了，想方设法要把我调过去阻拦。”宋来低声说道。
“你总是让人当开头小兵耍。真不知道你怎么坐到了这个位置。”林潇摇头，像是无法理解。
“我签署了死后契约，很少有我这个年龄的人签署这个。”
林潇哑然，据他所知这人也是四十好几的年纪了。
“签那破玩意儿也不能减少你的竞争力。只能证明你毫无保留地被公司绑票，说不定还会增强你的竞争力。”
不过这也解释了他是如何坐到了这个位置。作为一个被绑票的傀儡。
“死人不存在竞争力。”
林潇说不出话了。他看向宋来，看向他脑袋上的疤和那只机械眼睛，他意识到对方今晚根本没想活着回去。
“……一二批搜救队里面有你很重要的人吗？”林潇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也不算很重要，无非就是平日里闲了会一起喝酒聊天的人，就像从前我呆过的每个地方。”
林潇垂下眼睑，半晌点了点头：“行。遇上了还活着的我会救的。我会配合你。”
宋来满意地笑了，他向林潇伸出手去，林潇同他握了握手，发现宋来五个手指里面有三根半都不是原装的。
“你知道火城究竟是怎么来的吗？”林潇接着问道，他不认为如此大面积扩散的灾难和怒火是从天而降的。
“那这就得问河谷的员工了。”宋来摇头，“他们最开始向我们求援，用的是公司内部的号码，位置也给的是河谷的位置。”
“或许是试图驯服的瑞恩达突然的失控，我们不得而知。”
“胡坎儿在电话里跟我提起小原。”林潇的声音很冷。
“胡坎儿是哪位？小原又是谁？”宋来抬手，点了点自己头上的疤，“其实我都不记得你的名字了……但我记得你脸上的疤。你的眼睛。你从前一定经常戴美瞳，或许还买过遮瑕膏，想找公司报销……我记得这些，我想我跟你共事过，你对我很熟悉，但我想不起你的名字。他们只告诉我你是瑞恩达永夜，全公司最好用的怪物。”
宋来说完走开了，通讯器里面传来了他的声音，说准备出发了，他们的目的地是河谷大楼，一座与月光大厦类似的猎人基地，位于汴南26中心以西的位置。
林潇站在原地，觉得浑身发冷。他的一部分仍在保护周围的人群，在不断地被火舌吞没，但他只觉得冷。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在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刻就被慢慢洗去，但没有想过竟是如此的潜移默化、防不胜防。
透明的触须缠上他颤抖的手指，冰冷的触感缓解了些微身体里的灼痛，但他仍旧冷得发抖，一瞬间很想找个什么地方缩起来，再也不想动了。
宋来曾经是个那么喜欢往前冲的热衷暴力的天真的傻子，他的恶意是最直白的恶意，善意也是最纯粹的善意，这样的人如果生在普通家庭，一定能长成一个很好的人。
但他生在混乱的街区，父母因沾了不该沾的东西被乱棍打死。如果不是进了少管所，他可能活不过十五岁。
他在被公司领走的时候一定像自己一样开心，觉得生活终于有了转机。
可实际上只是被扯碎、踩烂，毁灭得更彻底。
“他可以活下来的。”白墨确实是这么想的。事实也是如此。
“他不会的。”林潇的指缝被海水怪物死死扣住，他徒劳地试图从冰冷的海水里汲取一点温度，“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无论多么无关紧要都可以，只要一个随随便便的理由，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为之去死。”
“这样的人救不了。”林潇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就是……不想继续了。他受不了了。这个鬼地方。但他又无法忍受无意义的死亡。”
白墨陷入了沉默。他想他是理解的，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世界这么多人，人均寿命快达到一百三十岁了，可还是有这么多人被逼上绝路，想要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多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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