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工糖精
他们找到了楼梯，谢天谢地。鉴于这里的怪物是个电子控，他们还是走楼梯为妙。虽然这楼梯看起来阴暗又肮脏，漆着旧时代的绿色油漆。
“他们根本就是自作自受。”白墨冷笑了一声，“信众？信邪吧他们。他们只是想有个强有力又听话的可利用的东西，随便什么都好，然后以信仰之名掩盖肮脏的欲望。”
“是啊。所以我不急着来。复仇的怪物不会给猎物留下丝毫退路，何况这些人也是作茧自缚。”林潇抬起头，他看到了摄像头。各个角度，无处不在。
“他们还向猎人求助——太可笑了，信众协会向猎人——”
白墨的声音戛然而止。
信众协会为什么会向猎人求助？他们根本就是两派对立的势力。即便是畏惧死亡，可那些疯狂的信徒——他是见过的，他们绝不会背叛信仰，即便面对死亡。
“信众协会和猎人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利用怪物，他们本质上并没有利益冲突，只是表现形式有所差异。”林潇的声音沉重地响起，“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这样的怪物，被集结成了军队——多么强有力的力量，能够消灭一切。大家都会想要的。”
“这真的太可笑了。”白墨冷笑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们要做什么……反叛吗？”
“天知道。这个时代是混乱的时代，战争无处不在。这颗星球都快被挖空了，天上地下都住满了人。派去外面的飞船来回了几个世纪，也就找到了几颗能开采的矿星，却没有适合的星球移居，也没有足够的资源改造。人人都很焦虑，促生了一批又一批神经意识管控产品，让人们得以沉入幸福安宁的感觉里，到最后却往往连这感觉的源头是什么都忘了，简直是新时代禁药。”林潇的声音顿了顿，放得轻了些，“又或者这是被当下的管理者默许的，而不是什么愚蠢的反叛。这样的话，感觉就更可怕了呢。”
他的话多了起来。他现在一定很疼，在努力试图分散注意力。
把能够杀死怪物的东西做成骨头塞进怪物的身体里，该有什么样残忍的想象力才能做出来这种事。
白墨担忧地盯着林潇的后背，很怕他会突然倒下，他觉得这种地方倒下去是不可能起来的。
但林潇的步伐始终平稳，这让白墨很难判断。
他们进来这里已经一个小时了。不适感始终膨胀，白墨说不准长时间这样自己会不会倒下。
他想到林潇在自己的猎场呆了那么久。这太可怕了。他难以想象他那时有多难受。
下一刻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像蜘蛛或别的什么，从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扇门里面缓慢地探出头来。
白墨僵硬地回头看去，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这一幕——
一个应该是进行了机械类肢体改造的人，他身上属于人的部分留下的太少了，大部分都是诡异的机械，上面闪着奇怪的电火花，正朝着他们一步步缓慢地爬过来。
他们极为默契地狂奔下楼，在下个楼层推门进去。
这里看起来像是普通医院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向某个方向走去。
这里安静得不像样。
白墨小心地将意识的触手伸出去，当他开始这么做，便感到了更为剧烈的恶心和眩晕，但他仍强忍着，并意识到了这里的水龙头还可以用，外面的湖他也可以感受到，但很难触及。
无数触须自水龙头中爬了出来，蔓延过来，像河流奔向入海口。使用现成的东西，异化它们，总归是比在别人的猎场里打开自己的猎场叫出大章鱼来得好受得多。
但他仍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像是险些被扼死的人一样弓下腰喘息。林潇在他的身后停下了脚步，什么都没有说。
他目睹怪物的诞生。
阴海是很庞大的怪物，它诞生自一个有着巨大天赋和恐惧的年轻人身上。但当它被白墨驯服，彻底成为他可控的一部分，就好像颓然变得年幼而单纯。那个猎场，他很久没见过那样的猎场了，有的只是公式化的阴冷、像是从电影里学习到的恶劣戏码，尽可能完善得连猎场主本人都无法违背的规则……好像仍是正常的，只是很愤怒。他从未吞噬过怪物，阴海之上事故频发，冤魂的哀嚎足够他裹腹，所以他从未吞噬过怪物。他控制得并不算好，但非常努力了。
林潇喜欢阴海闻起来的味道，但他对食欲的控制力一向很好。
天目这样的才是常见的猎场。阴森、恐怖、变态又压抑，能维持理智的怪物不多，不变态的怪物也不多，再坚强的灵魂也会被现实揉碎，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所以他真的觉得白墨很好。很坚强了，也很努力，是个悲催的小可怜，惹人怜爱，但又不仅仅只是怜爱。从很多年前就已经跟怜爱不搭边了。
他伸手扶在白墨的背上，希望能给他一些支持的力量。
“现在是地下一层。”林潇适时地出声，“下面还有两层。这条走廊的尽头有另一条楼梯，无论走哪边，那个东西一定会在楼梯口等我们，这里遍布监控，它已经发现我们了。”
“那我们早点结束掉这个吧。”白墨直起身体，他看了看时间，终端没有信号，当作钟表却也是好用的，“早点结束……提前下班。”
“我喜欢提前下班这个词。”
他们走到楼梯尽头，林潇向白墨打了个手势。
白墨点头。
安全通道的门被推开，机械改造人疯狂地挤了进来，被脚下的影子绊倒，又被无形的触须缠绕，顺着楼梯丢了上去。
“说起来，我以为会配给武器什么的……因为是怪物所以不给吗？”白墨打头冲了出去，他忍着不适，让触须开路。
“不是，因为我不常用。”林潇紧跟在他后面，“这种工作多以我为主导，忘给其他搭档配武器是常事。”
“我听姜参说，你从前经常和她一起玩射击。”而且看样子射击成绩优异。
“是。很久没玩了。”林潇下至下一层的楼梯拐角时脚步一顿，“永夜给我的眼睛在昏暗中能比常人多看到很多东西，但看不到太远的地方。”
白墨回头看他，他正在触摸这一层楼门的把手，摸得很细致。
“这里是之前关我的地方。”林潇放下手，“走吧。我今天非得提前下班不可。”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正常，一副习惯了面对惨痛事件的样子，已经能够极其熟练地将自我剥离开来，站在外面凝视这一切。即便现在这事件的主角是自己。
白墨想说点什么，可言语有时着实无力，他能说什么呢，说已经没事了，还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吗？
不远处林潇刚转过身，旁边的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白墨瞳孔微缩，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林潇就已经被蜂拥而出的人群淹没，下一秒他也被淹没了。这人数是如此之多，估计前面几层的人都下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们奔跑着，也许有哪个倒霉鬼被踩踏，但这不要紧，因为他们的目的只是抓住他俩而已。
白墨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他根本看不到林潇在哪里。
他看到周围的人的样子，很熟悉的样子。他们被意识矫正器矫正，认为自己总是快乐的，没有来由的快乐会持续被感受。或许在他们工作的时候会变得格外强烈，他们也会因此格外地热爱工作。
这些人和丧尸或者已经没多少人类组分的改造品不一样，这些人里有很多都可能是上层医院里的无辜群众，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在生活的压力中崩溃而选择了安装矫正器，如今被天目操纵了脑子里的机器，变得如此疯狂又快乐。
白墨思及此就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脑子里也有一个这玩意儿……已经很久没有被动过了，就沉默地待在那，不被连接上什么也不会有影响，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去掉它，就暂且让它待在那。
但现在他觉得糟透了……理论上来说，矫正器只有在被连接操作台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但是现在这样大批的人群……如此一致的狂欢，天目，天目是个怪物……怪物们总是有办法和能力办到当下科技办不到的事情——
他感到一阵耳鸣，像电脑开机时的声响，他知道那个久未被连接上的意识矫正器被打开了，这让他感到几近窒息。
天目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了。或者说，注意到他脑子里的东西。
然后令人颤栗的快感从他的骨子里泛了出来，就好像他正躺在温暖舒适的柔软大床上，屋子里有吃有喝，他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事情都办完了，他非常的放松，非常的快乐……快乐到了心坎里，让人骨头都酥了，根本凝聚不起来任何可以与之相对抗的力量。
白墨的眼睛缓慢地闭上了。
他的世界被黑暗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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